妩姜这些料子,怕是咱们织染局尚好的丝帛吧?不知姑姑为何将它们扔在地上,弄脏了好生可惜。
妩姜镇定的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纯真的微笑。
管樾以为人赃并获,妩姜就算不立即痛哭流涕伏罪求饶,至少也该颤抖恐惧,不该如此一脸无辜,仿佛什么也不知晓的模样。一时间她蓄积良久的怒意竟然发泄不出来,只是胸口起伏,喘息着瞪着妩姜。
扶余掌司倒是平静的开口了。
扶余掌司:这些是从你铺下搜到的,解释一下。
妩姜对上扶余掌司的目光,觉得他除了面色冷峻一些,眼神中并没有多么浓重的质疑之意,仿佛自己无论说出什么来都会在他的意料之中。妩姜心中一动:掌司大人看来并不像很怀疑我的样子,也许只要我说的合情合理,他就能相信我。
妩姜管姑姑,我先问一句,这真的是在我褥子下搜到的吗?
管樾: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你觉得我在冤枉你?
管樾的脸色又阴沉了三分。
妩姜微笑一下。
妩姜我想知道,这样平整细致的料子,如果一直被被褥压着,上头还有人躺着翻来覆去的,是不是该起点褶子?
她边说边用手揉着丝帛,果然在她的用力之下,轻软的料子经不起蹂躏,皱褶四起。
管樾先是怔了一下,她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丝帛是平铺在被褥下的,出来时平滑如镜,她并没有想到床铺上是要睡个人的,这种越是细腻昂贵的料子,越是经不起翻滚碾压,必然不可能保持这样完好的状态。
邵沐嫣却踏上前冷笑。
邵沐嫣:或许这料子是你傍晚时分刚放在床铺下的,还没来得及躺上去睡过。
管樾质疑的目光又投向妩姜。
妩姜可是,我刚来织染局没多久,这些织染好的昂贵料子都是由邵沐嫣姐姐你们几个存放保管的,我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到。
邵沐嫣一怔,脸色微变,目光投向人群,掌管布帛存放的另一名宫人惶恐的垂首辩解。
掌宫宫女:我的钥匙都是贴身存放的,而且我和妩姜不熟,从来没跟她多说过话。
邵沐嫣见管樾的眉头皱起来,暗地一咬牙,装作一脸惊惶。
邵沐嫣:哎呀!今天我给生丝脱胶后见衣服上沾满了木灰调的浆,向晚时分回屋换衣服,连腰间的钥匙都解下放在盆内忘记拿了。后来妩姜也进去换衣服……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屋内更衣,极有可能是她偷了我的钥匙去开门,又偷放回去的。
这赤裸裸的诬陷,倒也令人难以分辨,毕竟没人能为妩姜作证。
妩姜轻咬下唇,心中迅速转念,知道今日除非彻查清楚证明邵沐嫣才是盗卖布帛的人,否则自己很难脱身。可是人证只有那个小太监,他和邵沐嫣是一伙的,自然不能指望他,那就只能指望物证了,可这布帛又是在自己床褥下搜到的……她目光转动,下意识地将邵沐嫣从上看向下。
管樾:你还有话说吗?
妩姜有!
妩姜盯着邵沐嫣的鞋帮,集中生智。
宫人们穿的均是白色厚底青面布鞋,白色鞋帮是最容易沾染污箦的,而放之布帛的库房正好地处染房尽头,染房本就是到处溅着各种染料,前几日妩姜那缸染料打翻之后颜色又渗入泥土,清洗不净,今日白天下了场雨,将泥土表面的各色染料全泡开了,邵沐嫣偷布回来,要经过那里,脚底免不了要粘上彩色泥土。
妩姜将自己的推论说了一遍,又加了一句。
妩姜邵沐嫣姐姐说的没错,这料子还平整如初,想必是不久前才去偷的,贼人恐怕还没来得及换鞋吧,只要查查谁鞋底沾了染料就知道了。
说完,妩姜率先脱下自己的鞋给大家查看,鞋底都是新雨后的泥泞,没有任何染料的颜色。
在管樾的目光示意下,少女们战战兢兢依次脱着自己的鞋展示,轮到邵沐嫣时,她却迟疑了。她再清楚,不过她的脚底一定有染料。但在管樾严厉的目光下,又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脱不得不勉强脱下自己的鞋。
尚未等管樾发问,她已急急辩解。
邵沐嫣:我这鞋底的染料是因为我跟踪妩姜……我是跟着偷布的贼一直走到染坊,才发现有人偷窃的。
随即想到妩姜的鞋底摆明了没有染料,她的说辞未免难以自圆其说,只得含糊道。
管樾听她口风变了,不禁有些狐疑。
管樾:你之前不是一直咬定偷布贼就是妩姜,你亲眼看见的吗?怎么现在不肯定了?
邵沐嫣:我……我……天那么黑,连月色都没有,我也不敢提灯,只是偷偷跟着……不过那个身形小小的,个子也不高,应该就是她了,没错。反正贼肯定不是我啊,否则我怎么可能站出来指认有人偷布?
邵沐嫣咬咬牙。
管樾瞪了她一眼,看她目光闪烁的样子,随时都有可能翻供,但现在寄虎难下,势必要先找出真正的贼人才能解决,于是只能沉着脸吩咐大家继续脱鞋查看。
妩姜一直盯着邵沐嫣,心里明明知道她就是贼喊捉贼,无奈却没有任何证据,眼看着一个个宫人都脱了鞋证实自己的清白,到最后又要绕回原话题,到底该拿什么去证明邵沐嫣才是那个贼,而自己只是被反咬一口呢?
妩姜咬咬下唇,苦思冥想。
眼看又将陷入僵局,妩姜再拿不出证据,矛头又要指向她。邵沐嫣渐渐面有得意,想着只要再插上一刀诬陷妩姜临时换鞋毁去证据,自己还是有很大胜算的。
但此时扶余掌司的眼中已经流露出一丝难辨的光芒,目光一点点从邵沐嫣脸上,移到妩姜脸上,然后缓缓掠过一众织染局宫人。
伊琉璃:是我。
正在每个人都怀着心思,转着念头时,一个微弱而又清晰的声音响起,跟着有人越众而出,默默的垂首站在那里,双手交握,神情不安。
管樾:伊琉璃?
连管樾都诧异起来,伊琉璃平时沉默寡言,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内敛敦厚,除了默默完成所有活,从不惹事生非,甚至也很少与人交往。
伊琉璃:邵沐嫣姐姐看见的那个人……是我。我偷了布帛去盗卖,被她发现了。
伊琉璃的声音细微而平缓。
管樾:那你为什么又肯承认了?
伊琉璃:我当然不想承认。可是大家都脱了鞋,就快轮到我了。
伊琉璃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妩姜,那个傻丫头怎么可能斗得过邵沐嫣呢?她心里暗叹。
伊琉璃弯腰脱下自己的鞋,反转过来,鞋底的被各色染料浸透的泥暴露在众人面前。
管樾:居然是你?我让你好好教妩姜,你居然教出这样的结果来!还想嫁祸于他人!
伊琉璃:我其实并没有想嫁祸于她,是邵沐嫣姐姐看错人了,我处理完那些布后就匆匆回来了,没想到会被人发现,这都是误会……巧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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