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墙 （中）

五月的雨，绵绵而又细长。五月既是春天的末尾，也是夏天的伊始。雨落到屋顶上，沿着青瓦流了下来，最终洒到地上的黑砖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红墙倒影在上面，晕成了一幅幅美丽的水墨画。我们俩定定的站在那儿，谁都没有动。听到远处还有急着避雨的鸟飞过的声音。时间好像永远的被定格在了这一刻，我只闻得到百里寻身上那独有的香气。

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会答应他。为什么呢？或许是被他真切的表白所感动？还是被他忽然的拥抱所感染？亦或是自己心中其实早就动了心？我不得而知。

听到我的回复，百里寻先是愣了一下，忽而抱的又紧了些。我背后一僵，他像是要把我整个儿融进他身体里一般，我能甚至听到他细细的呼吸声。

良久，他开口，冷不丁地问了句：“你听到了吗？”

“嗯？”我抬头望向他：“听到什么？”

“呼，”他慢慢松开我，朝我狡黠的笑了笑，说：“我的心跳声啊。”他凑近了我的耳边：“我紧张得可是要连心脏都跳出来了呢。”

我的脸唰地红了，离他远了些，但还是实话实说：“听，听见了。”

我不是同意了吗，别紧张。

他望着我，喉咙里发出几声浅浅的低笑，又把我拥进了怀。

雨还在慢慢的下着，我们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看着这淅淅沥沥的雨，听着雨声敲打树叶的声音，好像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一般。不一会儿，我就靠在百里寻的肩上，睡着了。在梦里，我迷迷糊糊的感受到百里寻握住了我的手，还轻轻的在我的肩上拍了拍。那种感觉有点不真切，让我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

不知我睡了多久，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屋子里面。百里寻在一旁看着卷书，见我醒了，含笑走到床边，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尽含温柔。我揉着惺忪的眼睛，想睁眼，却睁不开，便问：“这是哪里啊？”

“这里是璟王府，”百里寻说，“这里是我的府邸，见你睡着了，怕你着凉，所以把你带到这来了。”

“哦，”我坐了起来，“璟王府……璟，璟王府！”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吓得猛的睁开了眼睛，“这，这，这里是璟王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溜了下来。低头一看，才发现我只剩下里衣了，一阵过堂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嘶。”我缩了缩脖子，手团起来用力的摩擦着双臂。

“哎，你别下来啊。”百里寻急忙抱住我，用外袍把我裹住。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整个的钻到他怀里了。

我的脸又红了，撇过头去。百里寻低头，说：“你这小丫头，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的？以后你让为夫怎么办？”说完还叹了口气，假装很生气的样子。

“哦，”我闷闷地应一声，“那我以后跟紧你，不乱跑就是了。”我小声嘀咕道。

百里寻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嘉嘉说的对，你一定要跟紧我。”

我正想回应些什么，但我的肚子不适时的叫了起来，才发现我从今早到京城开始，一直都没有吃东西。这叫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我俩的耳朵里。百里寻松开我，低下头问：“嘉嘉饿了啊？”

我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给你准备了新衣服，去换上吧，然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他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我刚想问他为什么会给我准备衣服，但也只张了张嘴，什么也没问。

我走到里屋，很快便换完了衣服，但没想到却意外地合身。衣服穿着很舒服，颜色不是那么醒目，款式也较为宽松。总而言之，我很喜欢。

百里寻此时在殿外，看见我出来，微微一挑眉，望着我不说话。

我有点紧张，用手捏着衣服的边角，“不，不好看吗？”

他走过来，说： “没有，很适合你，”不经意地牵起我的手，“走吧。”

“哦。”

我们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了步行。百里寻此时也换上了平常的服饰，加上他生的漂亮，看起来犹如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我走在他旁边，倒真挺像一对慕煞旁人的夫妻。我高兴地蹦跶着，看着街边的小摊，有好几次想挣脱出百里寻的手，都被他制止住了，还吓唬我说这里有专门拐卖年轻小姑娘的人贩子。我撇了撇嘴，在我眼巴巴地路过香飘四溢的肉包子店缺不能买时，觉得这真是一种残忍。有时也会在服饰店前停下。我是出了名的看见新衣服就走不动道的人。百里寻在一旁耐心地看着我对着衣服在那比比画画，总是忍不住别过头去偷笑几声。但我也只是看看，并不打算买。毕竟身上也没带那么多现银，总不好意思让百里寻给我付钱吧？

见我空着手出来，他问：“怎么不去买几件？”

我摇了摇头，“不了，我的衣服已经够了，再说这店里的衣服贵，不值当的。”

百里寻俯下身，“真不想要？”

我怕被他发现什么端倪，把他拉走了，笑说：“我真不想要，走吧我们快去吃东西吧，我都快饿扁啦。”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再加上我走走停停，到达食肆时已经是黄昏了。在楼上靠窗而坐，正好可以把整个夕阳美景尽收眼底。我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初来京城时的情形，那天旁晚好像也有晚霞。我站在窗边，望着天边的一团团红云，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什么，总感觉今天的晚霞要比以往的任何一天的都更加灿丽些。

“起风了，回来坐着吧。”

我一回头，就看见了坐在旁边的百里寻。此时正好有一束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于是，那一刻起，他也在我心中变得与彩霞一般耀眼。我没动，就这样一直望着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一定要跟他看完一生中所有的晚霞。

百里寻微微抬眸，“怎么了？”

我底下头，说：“没什么。”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卑微的存在，我能站在他身边，不过是因为他喜欢我而已，要是有一天他对我的情感渐渐消失，那我是不是也如窗外这晚霞，灿烂只是一时？

况且，每天都有晚霞。

一想到这，我就有些难过。

我磨磨蹭蹭地想走到百里寻对面去就座，忽然百里寻又把我往怀里扯，我没站稳，跌了下去。他护住我的头，盯着我说：“还不说实话？下午不见你挺闹腾的吗，怎么吃个饭还害羞了？”

我挣扎着想起来，“我，我哪有害羞！”

“是吗，”他眼神意味不明，“那你是，想家了？”

“也不是，我才出来没几天，哪有那么容易想家。”

他噢了一声，随即道，“我听我母后说过，你小时候还有一个青梅竹马，那，你是不是在想他？”

青梅竹马？我在脑海里飞速思索着，结果却什么也未想起。而且我从小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便问：“我哪有什么青梅竹马？”

“你的青梅竹马还需要我来提醒你？”他轻笑了一声，“赵秋的长子，户部侍郎赵仁溪啊，想起来了吗？”

“哦，你说仁溪哥哥啊，他才不是我的什么青梅竹马，只不过是儿时的一个为数不多的玩伴而已。家父跟赵秋是旧交，自然来往得要勤些。”我解释道。

“仁溪哥哥？叫的这么亲切？”

“那，”我想了想，“那我，我也叫你寻哥哥？”

“不行，”他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我才不要叫别人剩下的。”

“那我要怎么喊你？”我有些不明白了。

“嗯？”他唇角微微上扬，脸离我近了些，“不如，叫声夫君听听？”

“还没成亲呢，你就这么着急了？”我笑了，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亲了亲，说：“我这不是太想和你在一起了吗。”

我的手痒痒的，有点不适应，就连忙缩了回来。百里寻也不恼。此时开始陆续上菜，我从百里寻怀里爬了出来，飞快地跑到对面落座去了。

正好我的肚子也饿的紧，见有吃的，不管是什么，抄起筷子就夹了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到嘴里才尝出来，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麻汤鱼片。特别辣，呛得我直咳嗽。

“慢些慢些，”百里寻皱了皱眉，给我倒了一杯水，“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你，咳咳，你也吃啊。”我用筷子指了指。

他没回应我，我也没在意，依然吃着。尽管我不太会吃辣的，但毕竟是他的一份心意，也不好太刻意去说。咳嗽的声音也被我强忍着尽量不发出来。餐桌上也因为百里寻的噤声而渐渐沉默了下来。我以为是要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守则，再加上我刚刚急着吃东西的失态的样子，也不愿再说话了。

“嘉嘉。”良久，百里寻慢慢开口。

“嗯？”我正忙着往自己碗里夹鱼片，心想放凉了会不会好一些。抬起头，眼角有些红红的——那是辣汤锅里蒸气熏眼睛的痕迹。不料撞上他的目光，于是我慢慢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怎么了？”

他没有讲话，只是用乌黑的双眼盯着我。少年的眼眸依旧很清澈，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里莫名的心虚。他也放下筷子，一脸严肃。

“不喜欢吃吗？”

“没，没有啊。”

“还说没有，”他突然走了过来坐下，替我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说：“不能吃辣的为什么不跟我讲？干吗要忍着？”

“啊，”我以为隐藏的得很好，没想到一眼就被识破了，但还是不想承认，“我哪有不能吃辣，只是这麻汤鱼片味道有点冲，我还是吃得惯的。”

“还嘴犟？”百里寻气得直捏我的脸，“你到底怎么了，嗯？从一进这食肆就不太对劲，要不咱俩换一家？”

“换一家？不用不用，太麻烦了，就这挺好。”我急忙摆手。

“那你在想什么，赵仁溪？”

“不是啊，赵仁溪都已经跟我姐姐定过亲了，我都要喊他姐夫的。”

“是吗，”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这我倒没听说过。”

现在我才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是吃醋了吗？”

他倒是没有隐瞒，“嗯。”

我顿了下，犹豫地说：“那，等我姐姐成亲了，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我往他的手臂上蹭了蹭，“你别吃醋啦。”

“还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绕回了刚才的话题，“我都叫你「嘉嘉」了，作为你的未婚夫，不也得给我起个爱称？”说完，又补了句：“但不许叫我「寻哥哥」。”

“那，”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小百里？”

他眉心一跳，“你敢。”

“额，寻寻？”

“不行，不好听。”

“哦，嗯阿寻？”

“阿寻？可以，就这样喊着吧。”他唇角稍弯，我也松了口气。

我没再继续说话。本以为可以继续开始未完的晚餐，夹了一些刚上的白菜，刚塞进嘴里，脑袋却又被百里寻掰了起来。

“嗯？”我的嘴鼓鼓的，“还有什么事吗？”

他没作声，只是拿起筷子，默默地把我碗里的鱼片全部夹到旁边的盘子上去。末了，才说一声：“吃不了就不要勉强了，对胃不好。”

我一顿，使劲嚼着嘴里的白菜，好不容易吞了下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此时百里寻又开口：“在我这，你不需要刻意去迎合别人，你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他亲了亲我的额头，“不用在意别人的意见。”

“我，我只是不想你生气而已。”我小声的说。

“我生气？”百里寻被我逗笑了，“你哪次见我跟你生过气？再说了，我哪舍得跟你生气？我那么喜欢你。”

“那你刚刚不就是。”我有点委屈。

“刚刚那还算？”百里寻笑的更欢了，“我是在跟你好好讲道理懂不懂？”

“你不也才比我大两岁，你那道理我也会讲。”

“好好好，”他搂住我，“那以后我都听你讲道理，行不行？”

我刚想点头，此时窗外正好在燃放烟花。我立即被吸引过去，拉着百里寻一起站在窗台观看。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深沉的夜幕更映衬得烟花绚丽多彩。楼下也渐渐热闹了起来，人们纷纷点起了灯，脸上全部都是幸福的笑容。才想起来，明天就是端午了，每逢佳节，这里的人们都会以放烟花来祈愿，保佑往后的半年里风调雨顺。每家每户都灯火通明，节日的气氛也越发浓厚。

“嘉嘉，”百里寻突然喊我，我转过头去，他接着说：“端午节，来我家过吧？”

“好啊，”我瞬间来了兴致，“阿娘阿姐每年都会给我包粽子，今年我也包给你吃。”我笑了，眉眼弯弯的。

烟花此起彼伏，它们似乎都想在这刹那的灿烂中，展现出最美丽的样子。前赴后继，让黑夜也变得五彩斑斓，令人难以忘怀。

不知什么时候，百里寻走近我的身边，悄悄地牵起了我的手，说：“嘉嘉，我听说一起看过烟花的两个人是会永远在一起的，”他顿了顿，我也望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所以，我们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又笑了。阿寻知道我是一个害羞又有点缺爱的人，所以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对我诉说着他的爱意，让我知道，他坚定地选择了我，我值得他这么做。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但其实，我也在心里回复了他很多遍了——

“阿寻和嘉嘉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

一定会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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