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是桃红柳绿的好时节,酷寒退去,春衫凉薄,微风一缕一缕将人间披上葱茏好颜色。
贩夫货郎走街串巷的吆喝,纨绔公子摇着白扇踏青赏春,马蹄踏着湿润的泥草悠哉踱着步子,清风拂起轿帘,我无意中望去,竟从这狭小轿内,窥见满春风物。
是端方而坐的大家小姐,细细的眉,朱唇一点,双耳垂明珰,肤教残雪犹甚,盘花纽矜持的扣到颈间,纱面覆首,四角垂下缠枝香囊,在春风中摇曳。
我被这满春风物迷住了眼,悄悄随着微风跟了她一路,那轿子在朱漆偏门前停下,等到小姐下了轿进了偏门,我方才可以收回目光。
后来我听一位家住达官贵人院子的梨花树说,那是他们家的小姐,闺名阿念。
——阿念。
我暗自呢喃着这个名字,恍惚不觉春已深。
(二)
我是天生养的桃花,满树花朵就我一个修成了精,春深花谢,但我依旧常开不败。
那日大风忽至,我顺势飞进那座宅院,悄悄藏在梨树繁密的枝丫中。从这里,我能看到绣楼的雕花木窗。
每日暖阳正中,阿念就会倚在窗边,手持书卷。
她总是一身素净,翻着浅黄书页的手白皙修长,挽起乌黑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白净的耳根。
她有时也会放下书,什么也不做,只抬头远望着蔚蓝的天空。
我见过被关在笼子里的画眉,它和她的眼神出奇的相似。
我就在梨花树上痴痴的看着,看着。
直到有一天,我从她清澈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的倒影。
她似乎疑惑了一霎,为何天逾初夏,桃花依旧?
但她很快抛开疑惑,眼中是纯然的惊喜。
我鬼使神差的飘到窗内,落在书页上,就在她手边。
阿念小心翼翼的将我捧起,自言自语到:“小桃花,你是不是想随心所欲的活着,所以才没有枯萎?”
不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成了精,从我有意识起,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听不到,但是我仍旧认真的回答。
我从没有执念,从没有爱恨,直到见到了她,方知什么叫“一见倾情”。
(三)
阿念为我准备了一个漂亮的盒子,原先是她的胭脂扣,我住在里面,仍觉有残香不断。
“小桃花,爹爹今天又责怪我出门了,可是我真的好无聊啊……”
“小桃花,你为什么不会说话呀,你要是能说话那该多好……”
“…………”
她实在是太寂寞了,明知道我不会回应,却仍旧一日不停地对我说话。
“小桃花,我的生辰快到了,娘说要给我做一件漂亮的衣裳,可是我的衣服已经够穿了,我想要萤火虫……”
“你知道萤火虫吗?每年夏天晚上,院子里总会有萤火虫飞舞,它们会发光,可好看了……”
她说的有些出神,我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想去找来送给她。
我想看她高兴,我想看她笑,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能让她真正开心的人,从来不是我。
(四)
阿念生辰那天,前院来了很多人。
她换了一身粉缎裙裳,不似往日素雅,更显容色可人。
阿念的爹爹为了给她贺生,包下了城中最大的酒楼。
府中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广寒初升,我趁着四下无人,悄悄耗费精气化作人形。
阿念的院子里没有多少萤火虫,它们从来不出现在人前。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它们安静的亮着光,光晕好似一场迷蒙的梦。
我将它们一只一只抓起来,放在我栖身的胭脂扣中。
前院似乎喧哗起来,我暗道不妙,身体中涌上来一阵虚弱,无法,只能在此处化为原形。
精气用尽,连意识都模糊起来,我打起精神朝前望,希望能看到阿念回来。
阿念回来了,可是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我见过他,隔壁丞相府的小少爷,公子如玉,是城中许多少女的梦中人。
他为阿念戴好一根桃花簪,阿念羞怯的低下头。
我沉默的看着他们。
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梨花树轻声说:“阿念今年便及笄了。”
我依旧沉默着,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我不知道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小桃花再好,也终究比不上心上人的一根桃花簪。
(五)
后来的后来,阿念嫁给了丞相公子。
我仍旧忘不了那个晚上,我还有一盒萤火虫没有送给她。
每年生辰,我都会去抓一盒萤火虫,悄悄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她过得很好,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我看着她从青春少艾到髻发高束,从青丝三千到白发满头。
如同当初梨花树上,我在窗外痴痴的看着,看着。
最后她含笑而逝,手中紧紧攥着那根桃花簪和一个古旧的胭脂扣。
棺木一合,归入尘土。
不觉已泪流满面。
后记
——“我曾喜欢过一个人。”
“她有乌黑的长发,细白的手指和寂寞的眼神。”
“她唤我小桃花。”
——“是阿念否?”
——“是阿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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