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梅雨季节,我趴在阿婆膝盖上看着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阿婆和我说了一个可怖的传说:溺亡的人会变成那片水域的水鬼,只有在十年内把别的落水的人溺死才能转世投胎。
我是不信这些的,阿婆一定是想让我不要玩水才故意说这个故事唬我的。
梅雨时节的江南被雨水笼罩,总是雾蒙蒙的,空气都是潮湿的。
我很喜欢下雨天,最喜欢撑着伞在在水坝踩水玩。
这天,我趁着阿婆在做青团没空管我的间隙跑去了水坝玩。往常的水坝都没有什么小朋友,因为大人们都会特别注意不让小朋友来水坝玩,怕出什么意外。
但是这天居然有几个看起来十一二岁小男孩在水坝扔碎瓦片打水漂,他们在比谁的瓦片弹的次数多,我看他们最多都只弹了三下。
打水漂我最擅长了,我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瓦片调整姿势甩了出去,瓦片在水面上蹦哒了五下,那些小男孩先是齐齐“哇”出声,然后看到我是个女孩子还比他们矮了一个头,然后他们就发出了唏嘘挑衅的声音。
“这是男孩子的游戏,你一个女孩子不要玩!”最高的那个男孩对我说。
“为什么不可以玩?你们都没有我弹的多。”我反驳他。
“说了不准你玩!”另外一个男孩说着就推了我一下,我被他推得站不稳掉下了水坝,一屁股坐在了水里。
好在水坝下的水不太深,堪堪没过小腿,这一摔除了有点冷有点痛,倒也问题不大。
“喂!我爹说要放水了,要你们赶紧走!”有一个男孩跑过来和他们说。
那群男孩听了就立马跑走了,根本没人管在水坝下的我能不能爬上去。我努力抓住水坝边的石块想攀上去,但是那些石块上都长了苔藓非常滑,我根本就使不上劲。
突然我听到巨大的水声,我一扭头就看到洪流极速冲到下游,我当时都忘了害怕,仅仅一眨眼的时间,我就被水流卷走了,我知道是水库开闸放水了,我在水流里浮浮沉沉,本能地举起手想哭喊,一张嘴就呛了几口水。
水流汹涌地带着我奔往下游,水声盖过了我的声音,我感觉我在水里挣扎了好久,直到我没有力气开始下沉的时候,水势依然很急,我感觉腿好像挂了一块千斤石头一般拉着我往下沉……
后来我发现我自己浮在水上,我听到岸上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淼淼!淼淼!”岸上的人大声呼喊着。
我高兴地伸手和他们打招呼,想回应他们的呼喊,却发现我出不了声,我要看着岸上的人要走过去了,想拍打水面发出声音吸引他们的主意,这才发现我的手已经变成透明的了。
岸上的人也好像看不到我一样,直接走了过去,我在水中游动感受不到任何水的阻力。
我听到有人在骂人。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牲?跪下!”
“我怎么教你的?我教你推女孩子了吗?”
“这里很危险我和你说多少次了?”
男人一连骂了三句,旁边还有女人哭哭啼啼。
“你这是杀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要害死你爹啊!”女人带着哭腔指责。
我走过去看,发现是那个推我下水坝的男孩子,跪在水坝边,他的父母在骂他。我发现人们都看不到我。
“我不知道……呜呜呜呜我不知道……”男孩子大哭。
然后我看到有人围着我的阿婆。
阿婆老泪纵横,一直自责地哭喊着说:“淼淼啊!淼淼!阿婆没看好你,阿婆要下地狱啊!”
旁边村里的一些妇人,都在安慰着阿婆。看着阿婆我也很难过。
“大姨,你不要太自责了,这谁也想不到啊。”
“是啊,谁知道那几个小男孩年纪那么小就心眼那么坏!”
“而且现在还没找到淼淼呢,说不定没事呢!”
阿婆不听她们说什么,还是在自责地哭喊。我这才肯定自己是死了。
有一些不清楚情况的人看这阵仗也想凑个热闹,就逮了一个人问清情况。
“这咋回事啊?”
“嗐,周阿婆说自己孙女不见了,还以为和谁玩去了忘了回家,到处找没找到,后来李大哥家小儿子告诉周阿婆,这才知道淼淼被张二哥家大儿子推进水坝里了,刚好水坝放水就给冲走了,现在还没找到呢!”
“造孽了,周阿婆就一个孙女相依为命,这不是要了周阿婆的命吗?”
“谁说不是呢,我听李大哥说啊,他说他儿子和他说,淼淼打水漂比张二哥儿子厉害,然后他就不高兴了就推了淼淼,当时王哥家儿子还来告诉他们水库要放水了,他们就自己跑了,都没管淼淼!”
“张二哥家大儿子心眼是真坏啊,之前还把我家鸭子给砸死了。”
“诶,你说怪不怪,上一个还是十年前的张二哥的大嫂脚滑溺死在水坝里,上上个是二十年前在水库里洗澡溺死的。”
“你可真别说,这十年一个还怪吓人的,这水坝是掉进去就回不来。”
我听着他们说着关于我的事,我一直以为阿婆说的水鬼故事是骗我的,如今看来是真的。
没多久就有人抬着“我”回来了。
阿婆看到“我”就扑了过来,哭得更难过了。
“真是造孽啊,您老人家节哀顺变。”把“我”抬回来的人对阿婆说。
被水泡了一阵子的“我”浑身发白,我都不忍心看。
张二哥和他媳妇看到“我”,藤条抽儿子下手更重了。
为表歉意,张二哥家赡养起阿婆,还包揽了“我”的丧葬,那个男孩在“我”的棺材前跪了七天。
我看得出他虽然听话跪着但是心里很不服。
我慢慢接受自己死了变成了水鬼的事实,我只能在水坝附近游荡。
村里的人虽然都不说,但是心里都明白,也害怕,十年溺死一个的水坝,是真邪乎,也只能更加叮嘱自家小孩子不要再去水坝玩耍。
我每天都在村子里游荡,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阿婆看不见我,我眼看着阿婆一天比一天衰弱,直到我变成水鬼的第三年,阿婆去世了,张二哥家又张罗了阿婆的丧事。我在阿婆棺材旁一直陪着她。
之后没多久就全村商量着在水坝上方建了一座桥。
有了桥以后水坝就更安全了,根本没有人会溺水,除非有人故意推人下水,只要没人溺水,我就无法离开这里。
我在水坝徘徊的第六年,大家都渐渐忘了我,忘了阿婆,也忘了张二哥儿子做过的坏事,这一年张二哥的大儿子成年还考上了大学,高高兴兴地张罗着办酒席请村里人吃饭。
热闹都是他们的,我只能看着把我害死的人高高兴兴地庆祝考上大学,如果我没有死,我也上高中了。
因为我的事,这个男生和李大哥家儿子闹掰了,他怪李大哥儿子告密,还拉着村村里其他不懂事的小孩子孤立李大哥儿子,有时候还在学校欺负他。这几年李大哥儿子变得越来越孤僻,不爱说话。
趁着村里人都在热热闹闹地吃饭,张二哥儿子和他那几个伙伴偷偷溜到了水坝。
“张哥,你真考上大学了?”一个人问他。
“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不随便就能买一箱?反正我爹也不认识。”
“牛啊,那到时候说开学要你去上学,那你去哪?”
“有了学费生活费那不随便哪都能去,先快活几天。”
“说起来,几年前那个溺死的女孩子叫啥来着?”有个人在水坝边突然问起我来。
“你管她叫啥,死都死了,晦气。”张二哥儿子说起我的时候毫无愧疚和悔恨之意。
“张哥你在她死的地方说这种话,你不怕遭报应吗?”有个人开玩笑地说。
“我怕什么?老子在她棺材板前跪了七天七夜,是个鬼也该送走了吧?”他口气十分嚣张。
我听着他说的话,觉得非常生气。什么人才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把我害死了还理直气壮,觉得自己跪了七天七夜就能赎罪了。
他害死了我,他只是跪了七天七夜,现在仍旧能高高兴兴地庆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我是没了命,只能在这个村子附近徘徊。
我再生气也没法报复他,我只能劝自己说恶人自有天收。
他根本没有考上大学,只是骗自己的父母,打算拿了父母辛辛苦苦做农活攒下来给他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在城里享乐,我知道了这样的真相却没法告诉他父母,我也觉得他父母有这么一个畜牲不如的儿子很可怜。
也就一年左右,他父母就察觉不对劲了,因为他问父母要钱越来越多,越来越频道,张二哥夫妻问了和他玩得好的朋友才知道事实——自己儿子根本没考上大学,拿着学费和生活费游手好闲,花天酒地。
张二哥趁着他还没沾上不良爱好,赶紧去城里把他逮了回来,却没成想没多久就有人找上门来。我在一旁看热闹。
“你儿子把我女儿肚子搞大了就想跑?”一对夫妻带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姑娘在张二哥门口叫骂。
“畜牲东西,你背着老子在城里都做了一些什么混账事!”张二哥被气的抄起藤条就往他身上抽。
挺着肚子的姑娘不知所措,一直在一旁掉眼泪。
“你家儿子骗我女儿说自己有钱,说一定会娶她,现在把肚子大了就想跑?我告诉你们,你儿子必须娶了我女儿!”姑娘的父亲不给任何商量的余地。
村里邻里都来看热闹了,张二哥看姑娘肚子估摸着也有五六个月了,只能答应了让他取了那个姑娘。
张二哥属实也没想到,姑娘的父母当时就要了五万块彩礼,然后就把姑娘扔在他家不管了。
我看着姑娘的父母拿着钱沾沾自喜,原来不是真的体贴女儿啊,只是想要钱而已。
后来张家儿子和那姑娘也没办酒席也没去扯证,姑娘的父母拿了彩礼也没再过问,他们两就算是结了婚了。
我天天去看那个姑娘,姑娘生得好看,可惜被骗了跟错了人。张家儿子一事无成,还好吃懒做,在家里也不管事,那姑娘挺着大肚子还要为他洗衣服。他还一不顺心就对她撒气,虽然张二哥都会制止他,但也有张二哥不在家的时候。
后来姑娘生了个儿子,他也不带自己的孩子,我觉得那姑娘可怜,年纪轻轻就跟错了人当了妈,自从知道他对害死我毫无悔意开始,我就非常厌恶他,他自己都还没活成一个男人,没有责任不知悔改,还祸害了一个好姑娘。
姑娘来了他家后看他对自己那么漠不关心,自己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还要操持家务,终日郁郁不乐,最后还是郁结成疾,第二年冬天的时候就发病死了。
姑娘的丧事也是张二哥操持,他儿媳死了,他儿子人都没回来看一下,还约着狐朋狗友去买酒喝了。我亲眼目睹张二哥操持了三次丧事。
他在镇上喝酒喝到夕阳落山,冬天的黄昏天色很暗,他从水坝上方的桥上经过准备回家,酒喝多了连路都走不稳,我眼看着他越走越偏,走到了桥边,脚撞到桥栏杆边上,一个重心不稳就从桥上跌到了水坝里。
十年来,我第一回感受到了冬天的水非常冷,我随着东风消散在冬天的夜晚,原来没有什么水鬼要溺死人才能轮回,只有对正义的执念,恶人自有天收。
张二哥早已习惯了他儿子夜不归宿,也没在意他回没回来。
直到第二天有人经过水坝,看到被冻在水里的尸体,才去叫了张二哥来。
张二哥看着儿子的尸体,没有哭喊落泪,只是感叹了一句:“报应啊!”
张二哥把儿子和儿媳的丧事一起办了,把他们埋在一块,然后在我坟前烧了一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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