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倒在那片血泊之中,命悬一线之际,被离人先生快速点住了穴道,护住了心脉,这才将他横抱起往回走。
没有人知道离人先生的用意。他勒令所有人不得靠近,包括慕歌。即便那人多次叩首相求,离人先生依旧无动于衷。
他是铁了心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更是在青竹殿设了结界,断了所有人与苏怀的交集。
所有人便这样侯在青竹殿外,三日来,依旧风雨不改。
三日后,青竹殿的结界打开了。离人先生脸色惨白的走了出来,他两鬓斑白,银丝凌乱,侧首对着谁说了句:“我认输”
所有人望过去,就见着一个古怪的男人大笑着走了出来。
此人一只眼眸蒙灰,且断了一只手臂。那个男人放声大笑着,手里捧着罗盘,不住的摇头道:“不够!远远不够”
慕歌自是认得此人,此人乃离人先生的师弟离愁先生,戎夷人的巫觋。
可此时他已无暇顾及太多。当他绕过门前二人冲入殿中时,果不其然,他见着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阿宿达!离他远点!”
阿宿达正在给苏怀盖被子,只是还未回过神,便被慕歌狠狠推开。
慕歌显然虚弱无力,他方才用尽了力气,却不料自己也摔倒了。
阿宿达被这么一推,正想发作,却见着那人爬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跪在苏怀的床边。
他凝眸看,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男子呢?
阿宿达绞尽脑汁的想,终于想到中原的一句诗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眼前的男子,脸上颧骨凸起,像蒙上一层青黄色薄皮般。一身白衣脏乱,上面沾了点点血迹,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锁骨突兀着,脖颈处青筋浮现。远远看上去,竟落魄得比街上乞丐还不如。
阿宿达想起离人先生说,说是三日来,慕歌多次以刀刃自残来求得见苏怀一面。
他一开始不信,还嗤笑道:“他慕歌哪有我阿宿达真心对苏怀?”
现如今看来,才三日啊,就将一个翩翩少年郎磨成这副模样,可见此人,当真是用情极深了。
慕歌就这样跪在床边。他说不出话来,薄唇几次半张半合,最后也只是握了握苏怀的手,自喉咙处发出一声哽咽。
“慕兄弟”阿宿达张了张口,顿觉心中难受得紧,只好改作拍拍他的肩膀。
慕歌却开口了,他说:“谢谢你们”
他眼眸里布满血丝,又点了点头,对着他说:“救救他,求你”
阿宿猛地抽回了手,就像被烫着了般。
他能感受到慕歌的绝望。看到他眼中的绝望,却犹如看到幼时的自己。
那时部落里发生了叛变,就在那最无依无靠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恐惧却又无力反抗。
“我”阿宿达沉重的叹了叹气。他拼命摇头,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不该让苏怀随你回来”
慕歌终是垂下眼眸,眼泪便落了下来。他像受了伤的野兽,蜷缩着伏在床边,压抑着自己的情感,默默为自己舔着伤口。
阿宿达看着他,感觉到心口处撕裂开来的疼。真奇怪,一个刀尖上生存的人,竟还会觉得心痛?
“让他和苏怀待会吧”巫觋从门边走过来,拍了拍阿宿达的肩膀,转过身便出了房门。
青竹殿里,皇上屏退了所有人。离人先生便站在青竹深处。他负手而立,一如当年,却道故人已老,竟略带沧桑感。
巫觋远远望着那背影,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他想起从前来,那年他才十一岁。
“哥哥,你看,烧鸡还在!”
“咳咳,小元(巫觋小名)以后,不要再偷了”
“嘻嘻,哥哥,你吃。啊!哥哥你怎么吐血了?你刚才……刚才替我挨拳头受伤了吗?”
“小元,听话。哥哥带你去……找一个人,你以后,切不可再偷啊。哥哥能帮你挡一次,却不能为你挡一辈子”
“哥哥”
“哥哥,为什么你叫离人,我叫离愁啊?”
“叫师兄!唉!傻瓜,离愁离愁,是想着让你远离忧愁,师兄愿你往后余生都安好,师兄不能陪你一辈子的”
“那哥……师兄,为什么你叫离人?”
“因为……师兄不能一直陪着你,师兄要强大,就得四处去闯荡,将来才能保护小元啊”
“师兄,我要变强大,我不要你保护我。”
“师兄,正道修行太慢了。小元,小元等不及了”
“师兄,你为何这样对我?我恨你!恨你!”
“呵!你和师父都一样看不起我!那好!我偏要与你们背道而驰,你等着看”
往昔岁月,才知过往重重,尽显眼前。怎料已是不惑之年了,想来竟还耿耿于怀。
巫觋暗地里握了拳,杀气腾腾之际,耳边忽而听到有人低声呼唤:“小元”
他有一瞬的难以置信,不由抬头望去。离人先生却依旧念着小元二字,竟是下意识间喊出来的。
“师……”这声师兄竟叫不出口来。巫觋佯装镇定,这才仰头大笑走了过去。
“哈!离人先生”他总是这样故作轻松,来掩饰他心中的不安。
离人先生回头看他,面上无甚表情,只点点头问:“说吧,作为答谢,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呵!我若是要你一只手臂,你给吗?”巫觋冷笑着,却不料嘴角才微扬,便见着离人先生举起了手中的剑,作势要朝着自己的右臂砍下。
“你疯了!”巫觋已先一步夺下那把剑,并顺势将剑粉碎。
他啐道:“你以为这份答礼我会欣然接受?你想得美!区区一只手臂,我还看不上呢”
离人先生终是抬头看他,眼眸里满满的哀痛:“你还是这性子”
巫觋却一怔,意识到自己还如当年那般,竟有些错愕。
“此番,还是要谢谢你”离人先生顿了顿,开口说。
巫觋是三日前来了帝都的,他来时便迅速抑制了苏怀体内气息,这才使其脱离困境。
“如果不是你,苏怀的秘密便被人知晓了”离人先生看了他一眼,转身席地而坐。
“苏怀的秘密?巫觋,先生这是在说什么?”事关苏怀,阿宿达便格外紧张。
却不料巫觋也不为他解答,只转身就点了他的哑穴,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到这层来”巫觋看了看手中的罗盘,顺势在其旁边坐下。“苏怀何时修了这道?”
“七岁”离人先生瞥见巫觋微微皱眉,又继续解释:“苏长青给的残章”
“此道一旦发作,不可小觑。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巫觋望向他,一字一句道:“这其中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且你从来不告诉我,师父为什么在秘洞闭关不出来。他老人家,又为什么到现在还杳无音讯?江湖上,江湖上的人都说,他隐姓埋名,隐居山林,可……”
“师父早在二十多年前仙逝了”
巫觋还没说完,离人先生便开口制止了。
他的口吻十分平静,早已是看尽悲欢离合的心境。
巫觋闻言却不由一怔。他咬着牙,眼眸里全然是难以置信,竟忽而站起来指着离人先生吼:“你说谎!张崇季(离人先生原名),你说谎!”
“我没有”离人先生摇摇头。“师父于秘洞里万箭穿心,已经逝去多年”
江湖上之所以有传言其隐居深山,也是离人先生散布的谣言。
“师父他为何……”巫觋跪在地上,拼命的摇头。“你一定在骗我,对不对?”
“小元”离人先生终是不忍,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又葬在何处?”
悲痛过后,巫觋终是垂下双臂,接受了这个事实。
却不料离人先生说:“就在秘洞里,我给封印了”
“张崇季!”巫觋跳起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力道之大,恨不得掐死他。“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你说啊!”
“魔道”离人先生吐出这二字来。
闻言,巫觋有一瞬恍惚,竟缓缓松了手。
“师兄对不起你”
离人先生转身又朝着秘洞的方向跪着,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师父,徒儿不孝。今日要辜负您的嘱托了,若您有灵,求您入徒儿梦来,徒儿亲自谢罪!”
那日,离人先生将二十多年前的真相全盘托出。
巫觋已记不清是如何出了青竹殿。只知道那天,天际像血染般,他哭了又笑了,朝着秘洞方向一步一步跪着叩头,口中喊着:“师父,弟子离愁……来谢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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