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罪（七十一）

青竹因风吹过，在寂静的殿中发出呜呜声响。此处乃宫中偏殿，是帝皇清修闭门的地方。

苏怀也是在一炷香前被苏弃请过来的，只说帝皇召见商议大事，便留他在此处了。

只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人，他一时间有些浮躁，只好问道：“皇上到底有何吩咐？”

终是沉不住气了。苏怀猛地转身看了一眼一旁伺候的小宫女，连口吻都带些寒意。

小宫女约莫十几岁的年纪，被他这么一吓便跪瘫在地上，唯唯诺诺求饶着：“回……回将军。奴婢仅是这青竹殿的粗使宫女，帝皇之事，奴婢一无所知。求将军息怒啊”

“罢了”苏怀亦无意与个小宫女有争执，倒是转身便要跨出门外。

小宫女见状，忙扑跪在他面前，挡在了门外，不住的磕头道：“将军，皇上有令，您不得出这青竹殿啊”

苏怀不由皱眉，忽而就冷笑一声。他俯下身，一只手握着小宫女的下巴，歪头挑眉问道：“圣上莫不是软禁我了吧？派你来看着我是吗？”

“奴……奴婢不敢”许是他常年浴血奋战，身上总带些杀气。小宫女被他这么一看，更是怕得直哆嗦，那眼泪便止不住的落。

苏怀也无意吓她，单手就将她扶起，警告道：“不准拦着我”

转身正想出门，身后却传来阵阵咳嗽声。他回头看，就见着略带病态的帝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苏怀不疑有他，忙单膝下跪，高声道：“参见皇上”

那本已坐在座上的帝皇却是猛地站起来，手脚都不由颤抖。

苏怀没抬头，但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他又高声喊：“罪臣苏怀，参见皇上”

座上帝皇清了清嗓音道：“免……嗯，起”

听这回答也是带些忐忑。

苏怀心中存了些疑惑，还是领命起身。

他抬眸望向座上的帝皇，眼眸中带些审视，还是旁边的公公出声了。

“苏少将军当是血气方刚呐。皇上这会龙体抱恙，不过是内殿小憩了会儿，将军这就等不及了呐？”开口的公公是林公公，皇后身前的大红人。平日里，这位林公公很少到皇帝身边去。这会儿出现在此处，怎么看都不合时宜。

苏怀倒是笑了笑，作揖道：“倒是苏怀不对，还望皇上息怒”

他又下意识望向那帝皇，只见眼前的帝皇却是一副躲躲闪闪的模样。

林公公在旁边见状，便哎哟了一声，顺势挡住了他的视线，道：“瞧咱家这脑子，皇上啊，您这用药时间到了。小桃，赶紧的去御药房催催呐！”

“啊！是”小桃领了命，便逃命似的拔腿就跑。

苏怀倒是越发觉得不对劲了。他猛地望向座上的帝皇，不料那人一哆嗦，竟差点摔下来。

他微眯眼，口吻都带些质疑：“林公公，皇上怕是病的不轻了啊？”

“大胆！你！你怎可……”林公公还想辩驳什么，外头却传来一阵吵闹声。

苏怀下意识想夺门而出，座上帝皇竟直奔下来，口中喊道：“少爷！不可啊！”

这声音，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小四？”他仍难以置信，便见那人撕下人皮面具，扑跪了过来，求道：“少爷，求你听小四一回吧”

眼见局面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林公公立马命侍卫重重把守，并将门锁上。

“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早该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倒是信了苏弃，走了这一遭，竟然就此被困在此处。

苏怀此时又急又恼，吼道：“都给我滚开！”

“少将军，皇后娘娘有令……您……您不得离开，不然……不然就是抗旨不遵！”林公公哆哆嗦嗦的往后退，显然都底气不足。

“呵！抗旨是吧？”那眼眸却如刀般劈向林公公。“那懿旨呢？倒是让我看看”

“此乃口……口谕”林公公说完，便下意识向小四求救。天晓得，他早被苏怀磨得没有了分寸。

“少爷，求你了，就当听小四一回可否？”小四见状，忙扯了扯他的衣角，却不料苏怀不着痕迹的推开，且居高临下看他。

“你叛主一事，我待事后与你好好算！现如今，给我松开！”苏怀这一声于小四而言犹如晴天霹雳，他终是松了口，一双眼忽而就红了。

他凄声喊：“少爷！”

“不好了！公主被劫持了，护驾！”四方刀剑声不断，竟惊扰到偏殿来。

苏怀闻言，已顾不上小四了。当即破门而出，打出一条路去。

小四扑跪在地上，口中仍喊：“少爷！”

他的声带已沙哑，嘴角染了血，意识开始涣散。

他喃喃自语着：“这一天啊，还是到来了。”

宫里的另外一头，却见惨淡月光下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朝颜的脖颈上。

可怜她青丝凌乱，满眼惊恐，感觉到脖颈上有疼痛感时，竟觉莫名的心寒。

她红了双眼，颤声问：“苏伯父，你这……这是作甚？”

朝颜还未意识到是什么境况。但眼见着火把点亮了黑夜，锦衣卫以及穿黑衣的蒙面人持刀对着苏长青时。

她再迟钝，也该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

苏长青却冷笑一声。他在耳边说着话，那声音仿若地狱罗刹，刺得耳朵发疼。

他说：“好孩子，随苏伯父走一趟可好？你且放心，我只需你在我身边，他们呐！哈！便不敢动我！”

朝颜闻言，不觉满眼的哀痛，她哭着问道：“苏伯父，您这是怎么了啊？您，您劫持公主，这是要杀头的罪名啊”

“你父欲杀我，我岂能乖乖就范？”苏长青想着，干脆就说开吧。他嗤笑着：“公主啊！你当真是养尊处优，心思太过单纯了。怎么的，你还看不出我这是要造反吗？”

“造反？”这二字由他口中证实了，更让朝颜无法接受。她终于忍无可忍：“你这到底怎么想的？”

“哈！这天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该是我的了。要不是你父占着不放，我又何须忍气吞声这些年？公主啊公主，今日我就跟你一一讲明。二十多年前，你父屠杀了前朝所有皇亲国戚，夺了这江山，还不知羞耻掳掠了前朝皇子，占作男宠，哈，也就是你现在的母后！我倒是不知你是哪来的野种，反正不是你所谓的母后所生”

“闭嘴，不准你说我父王母后！”朝颜越挣扎，那脖颈上的伤便越深。

苏长青仰天大笑，仍是不肯放过她。

“公主，你父王是踏着所有人的尸骨上位的，你以为他当真是英明神武的帝皇不成？他啊，不过是一介落了奴籍的马奴。哦对了！你心尖尖上的慕哥哥，哈，他的父母也是你的好父皇杀的，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你所谓的母后也参与了呢”

“啊！闭嘴啊！”朝颜被牵制住，仍止不住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响彻整个皇宫。

慕歌和慕将军，皇上和皇后，离人先生和莫娘便在这时赶了过来，苏长青已挟持着朝颜到了宫门前。

“苏长青！你快放了她！”慕将军想上前，却又止住了步伐。他眼中有悲痛，更有焦急。

“慕枫？离人？你们怎么还没死？”苏长青又望向了皇上，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将刀又往朝颜颈上割上一道痕，啐道：“原来你们早已合谋好的！”

“苏长青，你书房的密道我已知晓，你暗地里勾搭戎夷人一事，阿宿达也来书信与我讲明。还有，你在宫中收到的书信，是我让人伪造的，你已经无路可退了，还是快些松开朝颜，我好歹留你个全尸！”皇上将证据令赵公公一一呈上，如今证据确凿，苏长青的所有罪证已坐实了。

“哈！穆轩，我倒是小看你了。这些证据，你搜集好久了吧？”他低着头笑，笑声实是让人毛骨悚然。

他抬头看了所有人一眼，点头道：“是！我是要造反！不！这天下本该是我的！你穆轩要不是靠着我，还能坐上这帝位？还有疏华！你怎么那么不知羞耻？身作男子，在同为男子身下承欢且罢，怎么的？国仇家恨你也忘了不成？”

“住口！无耻之徒，休得满口秽语”离人先生怒斥道。“我劝你，回头是岸。即便不为自己，也该想想苏怀。苏怀何罪之有？你怎忍拖他下水？”

苏长青听到苏怀的名字，倒是有一瞬的犹豫，只是这抹犹豫之色稍纵即逝，他高声道：“又与你何干？苏怀是我的儿子，只要我将来登上帝位，荣华富贵自是少不了他，他又有什么吃亏的？”

“那我宁愿不要这荣华富贵！”这声起，所有人都往后看。

人群中让出一条路来。而苏怀散落一头青丝，孤身走了过来。

“孩子！你！”苏长青顿了顿，才缓了缓脸色，哄着他：“来，怀儿，到父亲这来”

“父亲”他看了眼前人一眼，忽而双膝重重落地，跪在了苏长青面前。他几乎带着哭腔喊：“父亲，回头是岸”

“逆子！”苏长青怒不可遏，他握着拳。“我辛辛苦苦养育你成人，将你培养成文武双全，不可小觑的人物。我是为了什么？我不过是为了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让我登上这帝位。岂料你！你这般忘恩负义，我当初就该……”

“就该像杀苏弃那样，杀了我是吧？”那一头乌垂落着，他终是哭了。“你当初就该把我掐死！”

“苏怀！”慕歌痛心不已，他上前抱着他。众目睽睽下，他把自己当做他最坚实的盔甲。

“父亲，回头是岸！”苏怀重重磕了头，当即磕破了额头，额前一片鲜血淋漓，可是他仍喊着：“父亲”

他挣脱了慕歌，一步一步跪过去。

“你若是不依为父，我们父子情义，自此恩断义绝！”苏长青便是这般执迷不悟。

苏怀跪在那处，眼眸里满满是绝望。

是真的，真的保不住自己的父亲了么？

他的心绪开始不受控制了，他想见血，想杀人。

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只觉浑身似火烧，他忽而飞身跃起。

耳边还听到慕歌喊着苏怀，皇后在喊着颜儿。朝颜喊着怀哥哥，不要。哦！还有莫娘的声音，她在哭，叫着怀郎。

“刺啦”一声，眼前血花飞溅，染红他发红的眼眸。

苏怀低头看着没入肩上的剑，眼眸终于恢复清明。

感觉到嘴角已渗着血。他笑了，双手用力一推，将朝颜推了过去。那剑却又深入一分，他能感觉到肉体带来的疼痛。

“苏怀！”

“怀郎！”

“怀哥哥！”

“少爷！”

所有人在喊他。

苏长青却说：“苏怀，你疯了不成！”

他颤抖着手，却在锦衣卫上前之际跃上宫墙，逃了出去，却连看苏怀一眼都没有。

“父亲”苏怀单手握着剑，跪在了地上。

“苏怀”慕歌率先上前，将他抱在怀里。

皇上吼着：“快传太医”

所有人乱成一团。而苏怀终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临昏迷之际，他听见苏弃远远喊着：“阿姊！”

苏怀动了动嘴唇，便闭上了双眼。他的眼角，划过了一片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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