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未时日光虽然毒辣,然而热热的照在人身上格外舒服。墨倾怀着了人搬了藤椅放置在饮露小居院门处,她用手绢半遮着脸,斜斜倚靠着,眯着眼睛打着瞌睡,朦朦胧胧间仿佛一个黑黢黢的人影似的——
“小姐怎么睡在这大日头下,晒伤可怎么好?”青竹悠悠地从院门口荡进来了。
墨倾怀身上倦怠得得劲,一点也不理她。青竹进来敞开正室的屋门,忽然喝了一声:“你们两个倒是好会享受,赖在主子的屋子里面。”
是两个新来的丫鬟——一个祖母拨来的,另一个倒是大夫人赏的。原来这日光骇人,这两个见墨倾怀傻得待在阳光底下,自己便跑进来,也不管居在自己的小屋里面了。
只见两个左一个右一个趴在椅子上,睡得酣甜。
登时便吓得恍惚起来,走路也有些踉跄,见连墨倾怀也扫了一眼过来,忙告罪各自跑出去做事去了。
“青竹,你且随他们吧,该做的做了就是,莫弄些偷鸡摸狗不该做的就是了。”墨倾怀懒洋洋的,说话都不得劲。
“小姐,还是您人太好,我看这些东西就是想着小姐您人好就拿自己当小姐了。”青竹愤愤不平。
墨情怀不想理她了,只“嗯”了一声,又翻了身头靠着另一边去了。
“小姐,我这几日听说了,那个左京兆尹的小姐......好像没了......”青竹忽然分享秘密似的,声音忽高忽低的,最后又干脆压低声音了。
“没了便没了,也是自作自受。”墨倾怀背对着她讲道,不就是没了吗?前世还不晓得没了多少人呢?这位左冷凝就这样没了也实属便宜她了,只是郡主居然真能下这个手,呵,果然自己的东西别人都是顶碰不得的吗?脏了便要那人偿命。
“这左小姐平时为人就不太正经,听有人说这次也不太干净,好像之前那个郡主府里面的......那个......”青竹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墨倾怀听罢倒是翻起身来了,她怏哒哒地坐着:“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你不用再谈论这件事情了,平白无故脏了自己的耳朵嘴巴就不好了,以后也不许再谈了,我只是很好奇到底是郡主真权利滔天下了手还是京兆尹压住了这件事情。”她说罢,又看向青竹:“青竹,我上次查了下,这院子里面好像确实没什么钱,想来之前那两个东西贪了许多,这两个到底不是我们自己的,你平日也盯着些,发现有什么异常,只说我的命令,该打边打。”
那躲自暗处窃听的丫鬟吓得一阵哆嗦,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倏而又归于平静。墨情怀鼻翼翕动着,努努嘴:“看来,夫人这次给的倒是不怎么能干,这点就吓住了。”
青竹也吃吃地笑:“真该拿针缝了她们的嘴,一天到晚,尽会诋毁人。”
墨倾怀又低声笑着说:“那么就是你的主意了。你找个时间,把这二人的家私一概摸清楚。我看夫人不大会随便插个无用之人进来,纵然我们现在同她没什么矛盾,不代表以后没有,怕就怕咱们自己这里出点什么问题;至于祖母那个,你也看着点,我看她蛮机灵,只怕也是个递信的。祖母好歹多活几年,一心也只想着她墨府始终青云直上,恐怕我们以后做点什么事情,她总要干涉的。”
“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不解道:“小姐,难道我们还要再做些什么吗?”
墨倾怀一怔,当然要做点什么,啊,不仅做点什么,而且是做许多什么。她复杂地看了一眼青竹,乖僻揶揄地笑道:“青竹,我的好姐姐,我总要为了你好好寻个如意郎君,莫在这深院里沉浮,或者呢,叫他们随便寻了个无名的小厮给配了。”
青竹登时便红了脸,捂着脸仿佛日头过于热辣了似的,一径往屋里走去。她嘴里嘟囔着:“小姐真是的,惯会打趣我们这些吓人了。”又转身来嚷:“小姐您可进屋吧,莫在这大太阳底下晒着了,小心晒伤了,黑成煤炭。”
“哎嘿嘿。”墨倾怀知道她着了羞,于是弃了椅子,欣欣然戏弄她去了。
不日,便到了赏灯的日子。这日并非所谓的元旦,而是才不过近二三十年来才兴起的一类风俗。听说是为了纪念一个日子,那日先帝遇见了他最爱的一位女人——如今的霓太妃。
太妃并不是什么皇族贵胄,而仅仅是个寻常不过的民间女子。听宫里的老人说,相貌也不过那样,只是看着便有些天然的灵巧,于是显得很动人、很不俗。先帝当日正是微服私访,游览这繁华都城。他缓缓沿着护城河边踱步,远远便看见一二点灯光,一个姑娘正在放花灯——于是便碰见那时还做姑娘的霓太妃。
她好像是施夷光那一类的浣衣女,挽起了袖子,轻轻地向河中投入一朵花灯——那是顶普通的、十分朴素的。然而,灯火暖融融地映照着她的侧脸,眉眼鼻翼在醺微的火光里好像一迹古典的神话里的美人。一种奇异的暖流忽然地,涌入了帝王枯燥的心灵之中——那显然是一个不施脂粉的、顶干净通透的女孩儿。他想起宫里那群莺莺燕燕,一径是扑鼻的香粉,熏得鼻子总是要堵着。她们厚厚粉面下僵硬的脸庞,谄笑着、虚荣着、乞讨着——
然而面前这个小女孩儿低垂着头,默默悼念着,露出了半截青白的晶莹的颈子。他于是噤住身边嚅喏的——看着便很讨人嫌的公公,不自禁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今日来放花灯了?这花灯是寄予谁的?”
那女子仿佛受到了惊吓似的,恐惧地看着他,眼前这位男子看着很奇怪,大概要比自己大泰半去了,衣饰又华丽,隐约连气度都不同于寻常人,难道是哪个老爷?她恐怕着,万一自己被捉去了怎么办?
帝王见面前女子好像一只惊鹿般,愈发感觉到她可爱,于是安抚她——舌灿如莲的、巧舌如簧的、情意绵绵的——假如那时随行的公公还活着,恐怕也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来一段,他说:“从没见过皇帝那样温柔。”于是帝王沉稳地引诱着,耐心地倾听着,勾出少女一句一句从前不曾说出的许多妙话。
她说,花灯是赠予远方从军的哥哥,又谈到父母的疾病有些戚戚然;一忽儿说到前街有个婆婆得了一个好媳妇,一忽儿又谈到昨夜思考出来的鱼儿梦了......
她讲得寻常,可是帝王却听得津津有味,深宫里面的那些女人不是要争宠就是诉怨,他生于斯的地方,于他而言,尽日只是压抑罢了。他从前并不晓得,外面的大千世界,如此的缤纷多彩,如此的万千情绪。况且,他惊异地发现,面前少女眼眸里的那一点萤光,多么清明;从她嘴里吐露出来的那些话,多么动听——她一定是个纯善的女孩......
于是少女便进宫了,赐名“霓”,只说她真若彩虹,并不是说她容貌绝人,而是赞扬她是个顶具有真性情的、有七情六欲的难得的人,盛宠不衰。花灯嘛,于是忽然成了另一个纪念日有的节目了......
那说书的先生还要说下去,墨倾怀赶紧丢了几枚铜板便扯着青竹走了。她实在再没什么兴趣陪着青竹这个丫头听什么霓太妃同先帝之间的传奇爱情故事了,不过是先帝自导自演的一场温柔梦罢了,那霓太妃还不是先帝一死便退居寺庙常伴青灯古佛了吗?他倒是有些好奇,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竟然好心没叫霓太妃常伴君王。
身后的人流挤挤攘攘,各色的口音十足喧闹。
青竹在她身旁分外羡慕地叹道:“霓太妃真好,还能遇见先帝那样的人,能融化了他的心,我想这真是场了不得的爱情故事。”
墨倾怀好笑地扭头去觑并伸手捏她的脸:“你这个丫头,一天到晚脑子总装些这种情情爱爱的。我看,倒不如说先帝还真是幸运,到还能遇见像霓太妃这样的女子。你再幻想些这些有的没的,我迟早禀了夫人,叫她耐烦给你寻个好点的人家。”
青竹只好不说话了,她嘟嘟囔囔:“我倒要看看以后的姑爷是个怎样厉害的角色,连姑娘这张也能压住。”
“你这蹄子合该烂嘴。”墨倾怀嗔骂他,以后......以后的事她没再想过,她现在只是想过好,别再和萧珏有什么不该有的缘分了。于是她赏了青竹一个栗子,道:“你可倒是看看瑜姐、欣妹去哪里了吧,这许多人,全是走散了。”
果然,前后人头攒蹙,这二人才不过行了几步,连刚才那位说书先生的摊子都被人流掩住,哪里还见得到墨府其他人等呢?
赏花灯期间,到处是莺声燕语、灯红酒绿,许多铺子前面点了通亮的花灯——天府似的,一圈一圈滚动着,映射出好看的图画。什么风流的公子,摇着扇儿浪荡;什么娇矜的千金,红着脸儿浅笑;或者是平民的妇人,紧紧牵着几欲跳脱出去的小子姑娘,那盈盈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摊贩上各异的精致玩意儿......
墨倾怀只好叹道:“算了,再过去些就是什么灯谜诗会之类的了,我想大姊姊同小妹该都在那里,我们一壁逛逛,好好挑两个好玩的小东西要紧。”
青竹“唉”了一声,便随着墨倾怀挤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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