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被困在山里五年。彼时,这里芳草萋萋,见不到一处花的痕迹。于是师父唤这里“无花山”。
无花山的外围有一层耸入云端的结界。我一直都觉得那结界很大材小用。
主要是我与师父在三界中算不上什么大人物,设下结界的人于我看来很“破费”。待某一日,小爷把这结界打得稀巴烂,定要物归原主。
我对师父说出这个想法,他失落地摇摇头说:“等到那一天,早就人去楼空喽……”
他的说法我很不认同,反驳道:”无风不起浪,那人将我送来这里,我肯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他又岂会轻易走之?”
他捋捋长须,瞥着我道:“你?哼,你无非是来作老夫陪衬的!”然后指向一棵树,接道:“瞧瞧,就像山间的树,总要有花草来做陪衬不是?你呀,好好掂量掂量,潜心修行最为实际!”
我哑口无言了。因,我确实是个花精,师父也确实是个树仙。
但我有个师父比不得的本事。
我刚来山中没几日,几千年未开花的山便因我开了花。这点师父几千年也没能做到。
师父叹:“你小子其他本事没有,坏别人事的本事倒是一绝啊。此前坏了老夫升为上仙的事不谈,现在还将这无花山熊熊燃烧的‘一枝独绿’的梦想给生生扑灭了。哎……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我知道,他其实是在故意气我,毕竟我是小辈,他自觉不如,却不好意思承认。而他这话于我也很受用,让我日后活得十分自信潇洒。须知,坏事的本事也是一种本事,朽木也要比花来的霸气。
我十分高兴地抱着他,呵呵道:“师父,原来我也是有本事的,看来我们离出去的日子不远啦……”
他缄默不语。
师父是个有几千年修为的老地仙。他教授我的修行准则是:“修行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然后静下心来好好专研,终有一天可成大器。”
他的话自是让人深信不疑。
至此,我便遵此准则踏上了一条漫长而艰辛的——修行之路。
今日阳光明媚,和风徐徐,正是天时。我打理一番,拿上伞便准备前去山的深处寻一处“地利”修行修行。
诚然我是琼花所化,阳光从前于我也十分受益。只因某一日夜里,我在屋外赏月时,不幸被一团光砸中。虽未受伤,但此后我便对日光十分敏感,每每被日头晒得久些,就会灼伤,遂师父特地给我制了把遮阳效用的伞以防不测。
我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山里。深山中一副雾气腾腾的景象,仿佛此刻置身于天宫之中。
眼下,地利也有了。
我找到了往日常去的那块巨石。这块巨石呈横卧状,与我的身形甚契合,躺上去甚舒坦。
山中有洋洋盈耳的鸟鸣传来,那鸟儿勉强算人和吧。
天时地利人和皆备,小爷我大可静下心好好睡上一觉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窸窣的声响传来,将我惊醒。朦朦胧胧地看见离我不远处立着一朵赤红的“花”影。这倒稀罕的很,我揉了揉眼,再朝那处看去,顿刻被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晕厥。
那是个穿着红色长袍的公子!
他长发在明媚的俊颜旁恣意飞舞,如水的双目深深凝望着我。见我在看他,他便缓步朝这方走了过来。步履倜傥风流,步步生风。我被惊住了魂儿,一动不敢动。他走到我身前,将手抚在了我颊旁,声音酥麻,深情款款:
“琼华,琼华……”
口中所唤,是个从未听过的名字。我想,大约是他认错了人,便愕然将脸从他手边移了开,耷拉着脑袋,讪讪道:“公子,你认错人了,我叫允初,不是什么琼华……”
话毕,我才突的想起,与师父被困在山中这些年里,未曾见过旁人进来。我们绞尽脑汁,费劲千辛万苦也没能将结界打出丝毫裂痕,那少年是如何进来的?难道,他便是设结界的人?眼下,竟还占我便宜!
当我准备义愤填膺质问他时,人已经消失了。似有听得他走时惆怅地说:“不是她……不是她……”
我头痛的厉害,难以确认这是否是梦。但这景象过于真切,脸上仿佛还可感知到那红衣公子手心的余温。我是万万睡不着了,拿上伞,像个老鼠匆忙跑回了木屋。
师父此番正在打坐。
我慌忙跑到他身前说了林中之事。他微微睁开眼儿,眼珠子闪了闪,像有什么大见解,却突然叹了口气,道:“你小子啊,怕是睡得糊涂出现幻觉喽……现在可是春光泛滥的季节呀……”
他这话,险些让我吐血。
若所见之人是个女子,或真是我春光泛滥做了个春梦,但那是个活生生的少年郎,我怎会……
我向师父讨说法,他却魂飞身外,怎么也叫不醒了。
思来想去我也没个头绪。倒是想起了失忆的事。难不成那个公子是失忆前熟识的人?
当年我从山中转醒时便失了忆。唯一记得的事,是从天落下见到的雷霆万象的场景。
师父说,那是他修炼数千年所历的一场飞升为上仙的劫。本是打算借此冲开结界,却被我打断了。
于是,师父丢了仙儿,我丢了魂儿。
我醒来那天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师父便照顾我喝药,边诉苦:“老夫真是栽在你手里了,本要冲出结界的大好时机竟被你个无名小卒给搅和了,嘿,那你只能来给老夫陪葬喽……”
这话听得我惶恐不安,便怎么也不肯喝药。他费了好些力气才把药给我灌进去。
为了照顾我,师父从住了几千年的破山洞里搬了出来。弄了些树木倒腾出一个木屋。
在我养精蓄锐的日子中,他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以后的某一天,我终于能开口说话时,才与他正式交谈。
我因打断他飞升十分愧疚,醒来第一时间便问他,是否恨我坏了他升为上仙的机缘?
他摇摇头,道:“多了一个陪葬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后,我便不再介怀了。
师父问了许多问题,我一个都没答上,直到他十分失望地问我的名字,我却答上了。
我得意非凡地说:“我叫允初……”
他听后,神采奕奕,架着个肥胖如猪的身体到我身旁,东摸摸西看看后淡然坐下,道:“小子,你骨骼惊奇啊,是个修行的苗子,可愿拜我为师?”
他坐在身旁,此前因模糊而看不清的相貌,一时间看得分外清晰。
若他不讲自己是个仙,恐旁人难以想知这世上有这样模样的仙的。
一尊胖墩墩的身体撑着个胖嘟嘟的脸。胖嘟嘟的脸上被胡须遮掩。圆溜溜的头上秃了一片。在那秃处还顶着个鼓鼓的包,就像一座山十分的显眼。
我很是艰难的捂住心花不怒放,却憋过了头,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他见状以为我又快不行了,便连忙去端药,我借着时机噗呲笑了出来。待他端药过来时,我也笑得没气力了,喝了药就睡了。
我正式拜师是在一个日头灼热的中午。
那日,师父出门前交代,让我午时去山中取他采的花果和草药。那时想,不能白吃白住,就欣然答应了。
待我跌跌撞撞走到山里后,听到一阵砰砰巨响,在巨响处尘土飞扬。尘土中有一个胖胖的身影用头顶撞着树木。每每一撞,一棵树就会像个被风吹的纸人儿顷刻倒下。我近些后才看清,那是师父。顿时佩服不已,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死皮赖脸求着跪着拜了师。
师父修行自成一派,讲求身心并然,不仅要修灵力还要练身体。于是,靠着长年累月的“撞树修行法”,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他的头也由此秃了。
我问他:“师父,你不怕痛吗?”
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是这威震一方的隐世上仙,又怎会怕痛?崽儿,以后你是要传承为师的绝学的,也是不能怕痛的……”
我暗叹:“唔,这一方也就你我二人,还当真是威慑一方。”
其实,我本来还是有些心动的,能威慑一方总比被一方威慑要好,但看到他头顶鼓鼓的大包,我便觉得被一方威慑还是不错的。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可不愿意做。
师父没辙,便传授了我那“天时地利人和”的修行之法。此法门对我偷懒很受用。我便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在梦中练出师父那样一副钢筋铁骨,威震一方……
这个梦想,一想便是四年。
如今,禅坐在师父身旁,依靠着他那胖乎乎厚重的身躯。不禁感慨,我这个小小的花精有如此奇遇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是福是祸,终究是躲不过。
今日见得的红衣公子究竟是谁已不再重要。
他是泛滥春梦中的过客也罢;是设下结界的人也罢;亦或是我故时的友人也罢……
若他有心,终归还会来寻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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