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是极阴冷的地方,现在是夏天,里面很闷,中午燥热的让人难以冷静,晚上刮起一阵风又有些凉。
泠弦已经在里面待两天了,她第一次体会到这样难堪的感觉。这里没有被子,只是一方木桌,一堆枯草,地面没有铺过木板,没有处理,只能坐在枯草堆上靠着墙。
每天送来的饭只是没几粒米的白米粥,有时送来的馒头大概是御膳房已经不能要了的,外皮带有霉斑,掰开会发出异味。
泠弦原以为只要在里面安分守己的待着就好,她这几天每天都会看到住在同一间牢房的几个劳犯出现冲突,然后被拖出去,打死打残的都有。她这样的女子一般不会闹事,但这个狱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倘若哪天有人闹事让他们的脸不好看了就得拎出来几个,至于做过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她也差点被拎出来,就是前天,那个面相不善,皮肤黝黑的狱卒在走廊晃荡,他左眼好像还瞎了。他走到泠弦这件时看到这样一般在牢里见不到的自然不会放过。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扒拉半天找到这件牢房的那把。
质量不太好的铁门被猛地拉开,发出吱呀一声。泠弦原本还坐着出神,被一阵声音惊醒,看那狱卒一脸奸笑就知道来者不善。
她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因为原本穿的衣服没有换,这两天一直把外衫搭在腿上,这胡乱一挣就掉在地上。
在她对面的几个能看见她的牢间的人不由的有些紧张,正对着她的牢间的那个男人有些瘦弱,面色蜡黄,静静的看着对面,想到下面会发生的一切,无奈的叹息摇头。还有个不知什么原因被关起来的妇人抱起身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粗糙的手抚摸小孩的脸,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泠弦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惊恐让这个狱卒愈加兴奋。她知道在这里呼救也没有用,她只能想办法躲开他,这牢间不算大,她脚下没站稳向后一仰,后背撞在墙上,后脑撞得又疼又晕。
那狱卒一把拽起泠弦的胳膊,她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拽的生疼。另几个看起来年轻些的的狱卒闻声跑过来,看清泠弦的脸后拉住了那个男人。
“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一个年轻的狱卒走上来低声说。
“我他娘的管她是谁,像这样的脸不好好享受才吃了亏呢。”
“她就是圣女,听说皇帝还没撤她的职位,说不准是犯了什么事让皇帝关在这,过几天放出去有个三长两短的让皇帝知道了,你几个脑袋够砍的。”那个年轻的狱卒的语气听起来越说越害怕,也许生怕陪他担了责任。
这个男人到最后还是心里没底,把泠弦的手向下一甩,啐了口口水就骂骂咧咧的走了。泠弦因为刚才后脑勺撞到墙上现在也没缓过来。
她不想在这呆了,她没有受过这种屈辱,她坐在那常常会想自己在地牢里的时候,锁秋宫里的人有没有受到牵连,七姑姑会不会被那个皇帝处罚,边域的军队这几天是不是陆陆续续的回京,她等的人到底会不会回来。
牢间里有一扇窗,开的很高,大约离地两三米吧。这个窗不大,用简单的铁棍焊住,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以为这是修墙的砖头不够了,只能这样空出来的。
这大概是一个牢间里唯一能看到的阳光,这个位置在午夜刚好有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洒开一片银色。泠弦总喜欢看着窗外一小块天空,她脑子里总是胡思乱想,脑海里浮现出来过去的很多事情,没有什么顺序,想烦了就睡一会儿。
泠弦最近觉得眼睛有些干疼,所以总是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好几次有狱卒来送饭时,她大概是睡着了,狱卒还以为她死了,总手里的剑柄用力的敲外面的铁栏。泠弦也不太想吃这里的东西,每次挑着能吃的吃几口,有些嚼了嚼又吐出来,所以她每次看到送饭的也是爱答不理,他只要放在那里就行了。
大约是过了一周吧,泠弦听说有人来叫她,她还以为是李云贞来说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仔细想想他也没有那个闲工夫,一时竟想不起来有谁能来看她。狱卒看着她没有什么反应就留下身后的人在这,自己回去喝酒了。
“圣女。”门外的那个人说到。泠弦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抬眼看着门外的人,有些眼熟,愣了一下才开口说:“宋安。”
泠弦慢慢起身,大概因为这天早上没吃东西,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前,她没有让宋安行礼,她不想在自己被人家看去。她看着宋安好像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她又不知道说什么。
“军队回京了吗?”泠弦最后还是问的这个问题,她太想知道了。
“大部分军队已经回来了,部分人没有回京到其他地方去了,但是……”宋安原本好像说完了,可突然出现的转折让泠弦的心里又紧了一下。
“但是什么?李尹颉没有回府吗?为什么皇帝给我看的信上说将军战死?”泠弦越听越急,抢在宋安前面把话都问出来了。
“不曾有这种事,将军确实有死伤,但我家主上也只是伤员。当时是一位轻伤的副将在写信时疏忽,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导致朝中也有很多不同的声音。”宋安看着她的样子,解释的也不急,毕竟还是没什么大事。
泠弦听了好像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宋安看着她的样子还是一时无法接受,他也多次和李尹颉见过圣女,她好像永远可以保持高贵,优雅,让人不可亵渎。
但今天他眼前所看到的圣女,只是穿戴不俗,透过灰尘依然能看出异人的美貌,只是声音有些沙哑。也许生来高贵的人哪怕低微到尘埃也异于他人的气质。
泠弦头上的金饰有些歪斜,原本显眼的几支发簪被她拿下来了,她还想着如果再有麻烦也可以用来防身。
宋安看着她瘫坐下来,眼睛中有些空洞,微微垂下眼皮,她很累。宋安单膝跪下,向泠弦伸出手,泠弦抬头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是她当年丢的玉佩,她认得它,她上次看到是李尹颉出征时,她颤着手去接,她想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她丢的那个。
宋安看着她去拿又开口说:“这是主上让臣送给您的,他说这个玉佩应该是您的,他带着出征,现在回来要您辨认一下。他还不知道您现在的位置,但是臣认为,陛下会让主上知道的。”
泠弦手里紧握住那个玉佩,慢慢的摩挲着,她想了想皱起眉头,压低声音说道:“会的,这皇帝现在说不准能干出什么,如果没错,他应该下一步会整治军队,如果军队中出了问题,他也不会进行下一步动作,然后想办法和最近发展较好的邻近国交好。”说完她站起来,理了理衣服。
“那陛下为何将圣女送进地牢。”宋安开始听的有些奇怪,他也觉得自家主上对皇帝很不信任。
“皇帝现在太想增强自己的权力了,他现在把我关在这,无非是想消除圣女在百姓心中这么多年来的信仰,让百姓相信皇帝才是唯一能给他们带来富裕的人。但他恐怕是力不从心的。”泠弦低声对宋安说,她说这些话是她的猜测,至于为什么会不信任李云贞也只能说是直觉。
泠弦说完这些话好像很疲惫,她叹了口气,转身要往回走,宋安在身后又叫了她一声,泠弦坐在那闭目养神,还是淡淡的告诉他:“以后不必用尊称了,如果我真的有机会出去,皇帝也把圣女制废除了。”
宋安眼眸暗了暗,没再说什么刚才送他进来的那个狱卒一副没好气的样子过来告诉他时间到了,让他赶紧出去。
泠弦在这呆了这么久就是一个人默默的不说话。刚才宋安来,周围几个牢间里的人眨着眼睛看了半天,他们有的认出来是宫里来的人了,有的不认识的还以为是亲戚来探望,还有人就是在窃窃私语,大概是羡慕她还有人会来看望吧。
宋安走了没一会儿,泠弦听见自己靠着的墙壁有一部分在动,她赶紧起身,还以为是老鼠,上次爬出来两只老鼠就把她吓得不轻。
她靠在对面墙壁上看着这边,忽然一块砖掉下来。泠弦猛的一惊又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走近拿起砖左右打量,悄悄的弯下身子往那个洞里看,这块砖掉的位置也就离地半米。
不曾想对面的人也出于好奇往这面看,泠弦一下看到一只眼睛,吓得尖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大的,引起了对面几个在休息的牢犯的注意,泠弦微笑着以示抱歉,向他们欠了欠身摆摆手。
接着回头看着这个洞撇了撇嘴,没想到又掉下一块砖,她急忙向后收脚。对面的人伸手拍了拍那面墙,泠弦还是好奇,又坐下探头向洞里看,这次她有教训了,没有挨那么近。
对面是个男人,泠弦没有说话,他也不说话,泠弦也不爱自讨没趣,右手撑地准备走开,那男人倒是开了口:“等一下,等一下,先别着急走啊,好不容易能有个伴,不如聊聊天啊。”
泠弦想了想,没说话还是坐下来了。她也没什么话,对面那个男人还挺热情。那男人说:“我叫赵斯幽。”泠弦抬眼向洞对面看了看,长得还行,但是脸侧有一小道疤。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不错的名字。”泠弦说到。对面那个男的应该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听了这话咧开嘴笑了笑,说:“我父亲考过官,在家里还算有文化,我的名字是他取的。”
“刚才来的人叫你圣女了。你真的是圣女?你叫什么名字。”泠弦被他的问题怔住了,她也不知道让他知道算不算是个好事。
“我叫孟璟媛。”泠弦想着自己以后大概也不会用这个名字了,现在也没人知道就告诉他了。
赵斯幽还在她是圣女的事情中别扭,还是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进地牢啊?”泠弦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之前现在不能。
“你也知道我是圣女,圣女有很多禁忌,一不小心就会触犯。”她确实触犯过。
赵斯幽一时被哽住了,他出身平民,和她同在地牢里只能问这些,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泠弦反倒有了点好奇,慢慢的问:“你是怎么进地牢的?”
“我随俪仕县的献礼队到京都来,手里端着的本就是我县特有的稀有珍品,因为失手损坏,我们又没有及时恕罪,陛下大怒,但索性没有处以死刑。”赵斯幽说完叹了口气,“大概又会像上次和我一间地牢的那个人一样,突然被一个老头拎出去,再也没回来,不知道被放去哪里了,听上次进来的一个官说,好像被流放了。”
“俪仕县?我怎么不记得南仲国有这样一个县。”泠弦被他说的地名勾起兴趣,她背过最近李云贞新定的地域分割及名字,她并不记得有这个地方了。
对面的人吞了口口水,语气有些激动到:“俪仕县并没有被划进南仲国的地域里面,但是确实是有这样的地方,只要从都城中心向东一直走,翻过一座山,那座山叫三仙山。”
泠弦对此更是惊讶不已,她去过三仙山,但那座庙不在山顶,而是偏鞍部部分的位置,她也不曾听过山的那面有一个村子。
“翻过那座山之后继续向东走几里就算近县了。”他继续说完自己的话。泠弦又有了疑问:“为什么之前供奉珍品的时候我也没有看到过这个地名?”赵斯幽也并不吝啬解答她的问题,回答道:“我们的贡品都是在外境的名单中。”
泠弦听的有些累了,转身站起来又墙倚坐下。她从未想过竟也会在这样的鬼地方感到莫名的舒适,不需要约束自己的行为举止,不需要显得落落大方。
她仰着头随口说了一句:“这墙还真不结实,你这一捅就掉下来块砖,说不定那次掉下来一块会让整面墙坍塌。”那面的人听着就不乐意了,说:“才不是一捅就掉下来的,这个可是三个人的功劳。”
泠弦听了侧了侧头,想听的更清楚一些,对面的人继续说道:“你这间牢房之前也住过两个人,一个是和我一起进来的,他后来被打死了,另一个就在你来的前一天,大半夜不知道在鬼嚎什么,被牢头拉出去了。”
泠弦听完不由打了个冷颤,她不想说话了,她感觉有点冷,缩了缩身子。
狱卒来发饭了,赵斯幽让泠弦赶紧把这块砖再堵回去。泠弦这次还是没动,狱卒都习惯了她的爱答不理,这种好日子过多了的人不就是自命清高吗,他们说不定能这样坚持到死。
赵斯幽倒不一样,赶紧爬过去拿吃的,泠弦注意到他的脚腕上有条铁链子,她自己却没有,她的疑惑太多了,她已经看不清现在的处境,就像蒙了层雾,看不清,也不知道真不真实。
她等了好久,才缓缓爬起来,走到门前去拿那碗粥,她没拿那块馒头,也许是今天不幸运,这个馒头是粗面,牢里虽然待遇不怎么样,但好歹是宫里,面应该是够用的。
她没有理会,还是坐回去闷头喝了口粥,刚入嘴,眉头微皱,她向狱卒要了杯随便供应的水。赵斯幽听见她叫狱卒过来,等确认人走了,再把砖块通开,伸手过去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你怎么了?吃了发霉的馒头而有些不适?”他嘴里还塞了半块馒头,小心翼翼的问。泠弦忘了他看不见,还是摇摇头。赵斯幽没听见声音,知道她这么久还是对这些饭有些排斥。
他看了看自己刚掰开一半的馒头,另一半没有太大问题,通过洞口伸到她那边,说:“你要是不嫌弃,我今天的馒头还不错,你吃我这半吧。”
泠弦显然要拒绝,赵斯幽又说:“你不用怕我吃不饱,我也忍饥挨饿真的多年了,多少还是有经验的。”
这天,泠弦真的迷迷糊糊接过赵斯幽递给她的这块馒头,犹豫之下就这水吃下去了,她感觉的这个人在真心的帮助她。
两个人自从有了这样这个缺口,每天也算有个伴。但好日子过不久,泠弦对于这个地牢来说,林子再大有一只野兽也是危险的。
季节到了夏天就是燥热烦躁,外面刚刚泛起鱼肚白。泠弦没有睡,她还是看着仅能看到的一片天,她知道李尹颉受伤回府之后心里一块石头算是放下了。她晚上还是会看星星,像在锁秋宫时一样,睡不着就看,李尹颉会不会记得她和他一起看过星星的那个夜晚,他们现在看到的会是一颗星星吗。
她的脑中还在混乱的出现各种说不清的画面,听见外面杂乱的声音喊着失火了。她这时没有慌乱,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竟还有个想法从脑中冒出来:这地牢有什么理由会这样容易失火。
直到周围传来阵阵呛鼻的烟味,她就像如梦初醒,把声旁的砖块推开,惊慌的敲打墙壁,嘴里喊叫着:“赵斯幽!赵斯幽!你醒了没?醒醒!失火了!”
对面的人微微有了些反应,但没有回她的话。她太紧张了她开始在牢间打转,在铁栅栏上拍打希望有人能注意到她,栏杆太烫了,烫的她手疼,她得想办法有人能注意到她。
烟味越来越浓,她开始意识模糊,她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没有用,她晕倒了,手里紧握着那块玉佩,她在闭上眼睛之前还对玉佩咕念,说你一定要来救我啊,你要记得我。她脑袋很沉,火势好像还在蔓延。
有人来了,有个高大的身影把这个牢房的门打开了,抱起她就准备冲出去,后面的事她不记得了,她只姐夫她要告诉那个人,隔壁牢间里还有人没出来,她不知道那个人听没听见。后面的事泠弦真的交给老天定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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