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案中案
08 退一步,进两步
12月26日,星期天。我睡得很好,一直睡到八点半才醒,晚起的老习惯似乎又重新冒出头来。
在睡梦中,我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首古老的童谣,那歌声哀怨婉转,我几乎认为自己仍然置身梦中。
London bridge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当这首歌唱到第六十三遍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这声音应该是……
我慢慢坐起身来,迷迷糊糊地揭开盖在身上的第一床被子,用右手蒙住双眼,当冰冷的眼皮重新被我赋予合适的温度之后,我重新睁开了眼睛。
夏沐风站在床边,嘴唇边挂着一丝平静的微笑。
“嗯?这首催眠曲居然把你叫醒了吗?”我的朋友望着我,发起了呆。
“我还以为自己唱歌不好听呢。”他说。
“你很累吗?”我注意到了他明显的呆滞,夏沐风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并没有哦,我只是在想……”我的朋友揉了揉脑袋:“那个密室……”
“你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吧,毕竟这件案子本来应该由我负责。”我小心翼翼地建议道,顺便一把抓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如果是在以前,夏沐风一定会用一大段话来证明自己也应该负责,或者明确表示对我推理能力的担忧,觉得我不应该担此大任。
但这一次,他只是那样看着我,用疲倦的眼神望着我:“你比赫尔克里.波洛还要高十厘米呢,但是像富兰克林.克拉克那样的凶手有且只有一个。”
“给我讲讲房东太太和那四个房客的事吧。”他笑了笑:“我实在不想继续考虑尸僵,密室,伪造疾病等等那些破事儿了,来点儿接地气的。”
于是,我断断续续地把徐玉的证词复述了一遍,夏沐风切开两个煎蛋,慢慢地吃着。
费边依旧在仔细研究郑南舒的遗稿,作为一个什么书都看过的言情小说爱好者,他逐渐面露难色。
“我去!这本书实在是太不正常了。”费边摘下眼镜,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吐槽道。
“你还是过来吃早饭吧,有鸡蛋,煎蛋,鸡蛋羹,稀饭,豆沙包和糖醋白菜。”夏沐风劝道。
“算了吧,我整点儿香蕉牛奶燕麦粥对付一下得了。”费边有些气恼的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留两个豆沙包吧。”夏沐风笑了笑。
“这豆沙包挺好吃的。”老司铎给出了客观评价。
“话说各位对那四个人有什么意见建议吗?”我说。
“李秋平不是凶手,虽然看起来很有问题,但他不是凶手。”夏沐风说。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好像……又不是很能确定。”我托着下巴,一脸认真。
“首先,徐小姐对李秋平的心理分析完全正确,她对李先生的印象在之后一个接一个得到了验证。你的疑惑主要集中在他有没有钓鱼的习惯这一点对吧?”夏沐风问。
“对啊对啊。”我点点头。
“可是一个不喜欢吃鱼的人怎么会去钓鱼呢?还有,中风这种脑血管疾病的患者也吃不了鱼啊。”夏沐风笑着说。
“你是怎么确定李秋平不喜欢吃鱼的啊?”我好奇地问。
“你注意到他的腿了吗?”
“嗯?有点瘸啊,走路的姿态有些像徐伯伯。”我回忆了一下,然后说。
“唯一的区别是,他的腿骨骨折是在自然条件下产生的,而徐伯伯的骨折来自于人类的恶意。”夏沐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骨折和不喜欢吃鱼有直接关系吗?”我问。
“当然有了,侦探小姐。”夏沐风笑了起来:“这应该算是一个常识,在骨折病人的术后护理当中,医生们常常会建议他们吃乌鱼炖鸡腿菇,传说这两种食材一起炖出来的汤对手术后的病人大有裨益,但是调料却只有一点点可怜的盐粒。鱼腥味和菌类特有的单薄口感混在一起,你想一想就知道这种所谓的健康料理该有多难吃了,尤其是病人们还要一滴不剩地喝完汤,并且要连喝一个月。真的,我见过很多可怕的罪犯,但是那碗滋补的鱼汤比那些傻瓜强太多了,我夜里依旧会被那碗来自十五年前的汤吓得浑身发抖呢。”
“啊,那确实很难吃,我能感觉到。”我说。
“所以,在经过那种折磨之后,一种可能是一辈子都对鱼提不起兴趣,另一种可能是,鱼还是会吃,但口味会偏辣或偏酸甜,因为已经接受不了鱼本来的味道了,或者说被迫接受不了。”夏沐风笑着说。
“证明李秋平不是凶手的第二点,是建立在之前我们的经验上的。”他笑了笑:“如果两个事实的结论部分发生了矛盾,通常情况下,我们其实并不需要对事实做什么取舍,只需要把两种事实结合一下,就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了。”
“结论是,李秋平不是凶手,我们之前对凶手的分析是:男性,有钓鱼方面的经验和爱好,力气很大。我们知道的事实是,李秋平骨折过,不知道有没有钓鱼的习惯。”
“这个时候,就算你不知道骨折和不喜欢吃鱼之间的必然联系,也可以推测出李秋平不是凶手,因为严重骨折的人,力气不可能大,他发力的基础已经被破坏了。”
“所以,”夏沐风笑着说:“即使只知道这一点,也可以简单直接地洗清李秋平的嫌疑,但是,你总是热衷于学习和模仿埃勒里.奎因,有时候这样做对找出真相毫无帮助。”
“对哦,明明可以更简单的。”我说。
“我不反对求知欲旺盛,但你也许可以试着让思路变得更简单,这样会事半功倍的。”夏沐风认真地说:“慢慢实践吧,大侦探小姐。”
我接受了这个建议,接着问:“那这四个人都不是凶手喽?”
“同意。”费边说。
“也许我们要仔细研究一下那个杨春波。”老司铎说:“总觉得他的身份在四个人里最需要推敲。”
“那只左耳是郑南舒的吗?”我问。
“我希望是吧。”夏沐风笑了笑。
“房东太太……”费边说:“也许她才是问题的关键呢。”
“我也有同感。”我说。
“那篇小说……”费边又说:“太奇怪了,在言情小说里玩意识流,他以为他是谁啊?呼延云吗?”
“好啦好啦,大家都知道你的阅读体验不好了,没关系的,总会有办法找到那位女主角的。”夏沐风安慰道。
于是,我们四个就一起去看望房东太太了,老司铎久违地同我们一起行动。他的理由是,对我能做出怎样的推理,又能推理到何种程度很感兴趣。
“您这是在出题考我啊。”我笑了笑。
“呵呵呵……倒也不是,毕竟赫尔克里.波洛在六十多岁时才遇见了《ABC谋杀案》。而你,我的孩子,你在初出茅庐时就遇到了比《ABC谋杀案》还要有趣的案子,我真的非常羡慕。”老司铎笑着说:“想想看,我第一次试着当个侦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教堂里的金十字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和这件案子比起来,很无聊吧?”
“我觉得很有意思。”我说。
“啊,是的,但两相比较,十字架消失之谜就逊色很多了。”
“但这两件案子理论上应该归为一类吧?”我问。
“答对了,它们都是乍看之下不可能发生的犯罪,但它们确实发生了。”老司铎愉快地说:“这也是推理小说经久不衰的热门选题嘛。”
“现在的中国推理好像不是这样的……”我笑了笑。
“中国的人民群众都比较喜欢豪门恩怨,争夺遗产之类的,然后收获一棺材的户口本,自然也就不太可能有真正的优秀推理小说产生了,法律方面也给推理小说的创作制造了很大的障碍。”老司铎说。
“有道理,任重道远啊。”
“中国推理的黄金时代还没有到来呢,总会有人看到各种各样的优秀推理小说的。”
“对了,凶手为什么要割下郑南舒的耳朵,又为什么要寄给李秋平呢?”我问。
“这确实令人费解,我有两个推论,一会儿见到房东太太之后就能验证了。”夏沐风笑了笑:“不过等会儿还是要靠你来问问题哦,我只是你的小跟班嘛。有劳了,奎因小姐。”
“好吧,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什么问题了,我也想问。”
“警方那边怎么样呢?”夏沐风问。
“他们也碰了壁,只能试试用郑南舒的身份信息稍微查一下社会关系了。”我说。
“网络社交平台呢?QQ,微信,微博,Instgram,Facebook,Twitter……总能查出些什么吧?”
“很遗憾,这些他都没有,算是半个隐形人了。”我苦笑。
“隐形人吗?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他的父母亲自问问了。”
“还有一点,警方找到了郑南舒的大学老师,他的教育经历已经可以确定了。但他是不是和校花谈过恋爱,这一点,没人知道。”我说。
“记者们呢?”
“我嘱咐过他们,暂时不要透露案子的任何细节,只需要抓住那两封挑战书做文章,把凶手塑造成一个狂妄自大,冷静残忍的连环杀手。尽量给凶手再次作案制造阻碍,也能唤起普通人的安全意识。凶手再想杀人,就不会像前两次那么简单了。”
“你做得太棒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夏沐风纵声大笑,像极了《格尔尼卡》里那匹受伤的马。
“你看,你开始像你自己了,奎因小姐,只用一步就扭转了全局的颓势,非常出色!”夏沐风愉快地说。
我们见到了杨春波和房东太太,我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认识郑南舒吗?”
那个慈祥的老人非常惊讶:“哎呀,你认识我的儿子吗?”
我微微一怔,这就是他的母亲吗?我应该怎么告诉她,她深爱的儿子已经被杀的事实呢?
“嗯,他被杀了,我不知道凶手的动机,警察们也没有头绪。我很抱歉。”我决定如实告诉房东太太,也确实这样做了。
“啊,没关系的。”她笑了起来:“早上的报纸我看了,凶手是个很难对付的人吧?”
我又是一怔,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郑南舒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啊,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当然,因为他爸爸酗酒的关系,他也非常敏感,内向,不太爱说话,他越长大越孤单,最后离开了我们。不过,如果他能过上快乐的生活,我也会很高兴的。”
作为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足够无能为力了。她知道自己的孩子生活得不快乐,但她除了祝愿,什么都做不到。
“那他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在喝酒之前,卫民是个很好的人,但三十岁之后,他开始酗酒,从此就变得很不近人情了。”
“谢谢。我们会想办法把消息告诉你前夫的。”
“劳你费心了。”她有些勉强的笑了一下。
我对李秋平问了同样的问题,他之前并不认识郑南舒,也不知道他是房东太太的儿子。四位房客都是同样的态度和表情,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么,凶手是寄错了吗?按理来说,如果凶手要满足自己的恶趣味,他切下被害者的耳朵,明智的处理方式是,应该把切下来的身体组织寄出去,最好是寄给被害者的亲人。
但是,凶手却把被害者的耳朵寄给了一个完全不认识死者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有六种:
基本的可能性:
一,凶手本来要寄给死者的亲人,但由于不明原因寄错了。
二,凶手不知道死者有亲人,所以随便寄给一个人,以达到栽赃嫁祸的目的。
三,凶手不知死者有亲人,所以把东西寄给了一个他认识的人,以达到栽赃嫁祸的目的。
更完善的可能性:
四,凶手不知道死者有亲人,所以把东西寄给了一个他认识的人,但那个人也许并不认识他。凶手虽然不能有效地栽赃嫁祸,但也能通过散播恐惧和不安的情绪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五,凶手知道死者有亲人,但他不知道被害人和亲人的具体关系,为了最大程度上的,最稳妥地满足自己的恶趣味,他不会选择寄给死者的亲人,而是会寄给其他人。
六,凶手知道死者有亲人,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依旧把东西寄给其他人,也许,凶手真正的意图就是把死者和死者的亲人一起杀掉。
我在脑中飞快地把所有的可能性过了一遍,难道说……凶手真正想杀的人是……我的天哪!
我通知了警方,这里剩下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给警察们处理。
然后,我焦急地拉着夏沐风下了楼,和他说了这些猜测。
“所以,你的意见是,凶手真正的目标是小说里的女主角吗?”夏沐风点点头:“不错,在左耳出现之后,这样推理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那么,凶手的动机是……”我想了想:“二选一,不好选哪。”
“我在学习占卜时,书上是这样说的,有事则占,每起一卦,只求天人合一,并无正误一说。所谓断卦之理,存乎一心。”夏沐风笑了笑:“有些事情,不要过于追求正确,顺从自己的内心就好啦。毕竟一个侦探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敢于做出判断,哪怕自己不能证明。”
“不,这次能够证明了,两者兼而有之。”我回答。
“那么,这一切事情的诱因是?”夏沐风问。
“小说里的女主角私德有亏,虽然凶手比起她来更不是个东西。”我笑着说。
“天主在上啊,我已经五十多年没有见过这么顺畅的推理了,看起来,蔡小姐确实担得起埃勒里.奎因之名嘛。”老司铎笑了起来。
“哎,你们别光顾着当谜语人啊,到底是怎么推理出这些事情的?”跟在后面的徐玉一脸好奇。
“其实很简单,”夏沐风笑了笑:“还是由我代劳吧,我虽然不能做到从无到有的推理,但也稍微学过一点逻辑学,抓住侦探小姐的思路还是没问题的。”
“首先,从李秋平收到死者的左耳开始,就引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凶手为什么要把死者的耳朵寄给李秋平呢?”
“基本的可能性有三种,一,凶手寄错了。二,凶手认识李先生,想栽赃于他。三,凶手并不认识李先生,包裹是随机寄出的,目的同样是栽赃陷害。”
“很抱歉,凶手差点儿就成功了。”我苦笑。
“那你是怎么推翻对我的怀疑的?”李秋平问。
“因为你骨折过,而警方之前对凶手的分析是,那是个力气很大,有钓鱼爱好的人。我想,一个腿骨骨折过,并且现在走路都还有点瘸的人,能用出来的力气绝对不会很大。第二点是,骨折过后的人非常不适合钓鱼这类活动,因为无论釆用哪种方法,都会对患处造成伤害。而且骨折过的人普遍不喜欢吃鱼,即使还能接受,口味也会偏甜或偏辣,一个不会做饭,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喜欢吃鱼的人,又怎么会有钓鱼的爱好呢?”我说。
“确实如此啊,听你这么一说,一切都变得简单了。”李秋平笑了笑。
“那么,除了栽赃陷害的动机之外,凶手证有什么可能的动机呢?”夏沐风继续说:“更大的可能是,凶手完全不知道郑南舒血缘上的亲人是谁,如果他知道,收到那只耳朵的人就该是房东太太了,这种方法原本能最大程度地满足他的恶趣味。但由于关键要素的缺失,这个计划不能实现了。”
“但是,凶手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散播恐惧。”我说。
“被杀的人又是一个过着隐士生活的小说家,那么,凶手唯一可能与死者产生交集的地方就是……”我故意欲言又止。
“三角恋?不对,郑南舒己经和他那个神秘女友分手三年了呀?”费边问了一句。
“嘶……那这个凶手确实有些变态啊。”魔术师说。
“典型的精神变态,并且非常偏执,极端,而且……”夏沐风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洱老师也学过这些吗?”徐玉问。
“嗯,耳濡目染吧,我是个孤儿,一直以来都受着警方和几个大学教授的照顾,只是我天赋平平,没学到多少。”夏沐风很无辜地笑了笑。
“这样啊……我大概明白了,原来亲人是广义上的,不止血缘关系上的。”
“嗯,是这样的。”我说。
“但是如果……”徐玉自言自语。
“我认为不太可能,因为一个法医朋友告诉过我,即使被害人的私德再怎么差,凶手也是十恶不赦的,容不得任何同情。被害人私德的好坏与否并不能加深或减轻凶手犯下的罪,罪恶就是罪恶。”夏沐风回答。
徐玉点点头,费边问:“但是我们还是找不到那姑娘啊,也找不到她的第三任,还是第多少任男友,更不知道谁是凶手,怎么办啊?”
“有办法了,重新问一下这几天所有的证人吧。”我说。
“还可以去邮局问问,可以安排在明天,我这段时间都有空。”魔术师说。
“那现在是先去医院吗?”夏沐风问。
“当然可以。”我笑了笑。
我推翻了一个猜测,从逻辑上确认了凶手的动机和接下来要杀的目标,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退一步,进两步”的实例。
但是,应该如何确定这些人的身份呢?还有,第二个密室的迷团应该怎样解决呢?逻辑不能解决的问题,调查和询问一定能解决,我一直坚信这个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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