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案中案
09 密室解答的基础
12月27日,星期一,一周期限的第二天。
这一天,我们非常清闲。因为昨天的工作很有收获,虽然并不利于抓出凶手,但是在逻辑上,是很有益处的。
我们先去了医院,和外科医生们讨论了如何伪造尸僵的问题,夏沐风也很高兴地和自己的老师见了面。
说到夏沐风的老师,那可真是广泛之至,文学家,法医,解剖学家,外科医生,赌徒,天主教徒(也许还有全真派道士)。总而言之,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我的朋友都能和他们谈上话,并很快获得人家的尊敬,甚至连他长久以来的敌人,那些罪犯们,见了他,同样是一副嘘寒问暖的殷勤模样,常常自愿为了他东奔西走,夏沐风每次都会付出相应的报酬。
因着侦探先生的为人实在太好,很多罪过不重的罪犯在服完规定的刑期之后,就很自然地改邪归正了。这些人常常来看望我们,我也听了很多有趣的事,可惜这篇故事的主旨是谋杀,不便多费笔墨描写这些有趣的人。
医院里,照旧忙忙碌碌,医生们大多忙着防疫,做核酸,给病人开方子,打发他们去取药等等。
外科医生相对清闲些,冬天实在不是个适合动大手术的季节。
夏沐风在外科医学上的老师,是陆乘风的弟弟陆云,这兄弟俩的性格很有些差异,陆局是那种把严肃认真刻在骨子里的小老头(这个形容也许不太恰当,但我实在是词穷了,就让陆局先当着小老头吧。)他的弟弟陆云在神态上虽然也很严肃,但医生特有的平和慈祥的气质却很容易看出来。
对于我们的问题,陆云认真考虑了一阵,然后挺直了身子,点点头:“嗯,你们的思路绝对是正确的,尸僵可以通过在死者生前诱发或者人为制造某些疾病,在病发之时杀掉被害者,这样,就算是刚死不久的人,身上看起来也会像有尸僵的样子。”
“但实际上是伪造的?”我问。
“是的,其实是死者生前发病,碰巧被凶手利用,又或者,凶手就是诱发这种疾病的元凶。”陆云继续说:“其实只要是稍微有些经验的法医,就能看出不对头来,凶手真是粗心大意啊。”
“他应该顺便伪造一下尸斑的。”夏沐风笑了笑。
“犯罪诡计不完整,看起来真让人生气啊。”陆云搓了搓手:“说起来,你们知道凶手伪造了哪一类疾病吗?”
“突然的肌肉僵直,向后倒下,而且闭着眼睛……应该是强直性昏厥一类的疾病吧。”我回答。
“嗯,我也这样认为。”陆云笑了笑:“可是凶手伪造强直性昏厥的方法是什么呢?”
“是啊,用两根绳子就能伪造一种复杂的疾病,一个复杂的密室现场……”夏沐风作沉思状:“这还真是令人费解啊。”
“我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如果有什么进展,你们随时可以来找我。”陆云笑着说。
“霍博士呢?”
“你说霍白灵啊,他这会儿不在。”
“那我等会儿再过来找他。”夏沐风笑了笑。
接着,我们去看望了李秋平的父亲,万幸老人家的病不是很严重,我也得到了认真观察初期中风病人的绝佳机会。
这个人还能下地走路,但右手已经有些举不起来了,跟我们打招呼的时候,老人显得有些吃力。
虽然眼睛有点歪斜,但他的脑袋还很灵光,听我们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有些僵硬地对我笑了笑:“哈哈哈,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连环杀手对不对?一切都是聪明的你给不太聪明,如饥似渴的记者们留下的饵。”
“嗯?那您的观点是?”我对老人的判断很感兴趣。
“首先,凶手肯定不是连环杀手吧,这一点可以确定,连环杀手的目标一直都是杀人,在越短的时间内杀得越多越好。真正的连环杀手怎么会愿意引起人们广泛的注意呢?在行为逻辑上,这两种行事风格是完全相悖的,除非连环杀手只是他的伪装。”
“嗯,很有道理。”夏沐风笑了笑。
“那么,他到底要杀多少人呢?”我问。
“不好说啊,也许他会把所有想杀的人都杀光吧……老人想了想:“也许不对,因为两件案子里都出现了催命符,一张是七日死,一张是五日死,那接下来的两张就是……”
“也很有道理啊……”
“只是推测,也许……”老人喃喃道。
这些就是昨天发生的所有有价值的事了,对于郑南舒的社会学调查依然一无所获,夏沐风和霍博士的讨论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结果。但霍白灵提出,凶手之所以能制造这样的密室,奥妙也许就在那两根绳子上。
法医方面,证实了耳朵的主人就是郑南舒,易青小姐生前也有过强直性昏厥发作的迹象。但医疗记录和部分体检报告又说明,她从来没有得过类似的疾病。
至于消除伪造尸僵的办法,也是夏沐风事先嘱咐过的,就是传统的中医办法,并非难事。
“银针刺穴,也能用在死人身上吗?”我问。
“尸体要新鲜才行,要是真死僵了,那针是扎不到位的。”夏沐风笑了笑:“这一次,倒也近于投机取巧,但根据情况的不同,解决问题的手段当然也要多多益善才好。”
“给死者施针的感觉如何呢?”我问。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吧,毕竟我见得多了,扎针这东西也有点无趣,和萝卜找坑没区别。”夏沐风笑了笑。
我拿出了那两张挑战书,准备继续研究一下。
夏沐风搓了搓手,笑着对我说:“研究纸张这件事情,我希望你可以交给我,可以吗?”
“当然了。”我回答。
于是,夏沐风慢悠悠地上了楼,拿下来了一堆瓶瓶罐罐,刀子尺子镊子,酒精灯等等。
“给洛队他们打个电话,麻烦他们匀五毫升浓硫酸给我,哦不对,应该是十毫升。我做实验用。”他说。
我照做了,二十分钟后,洛鸣和贾文清亲自把东西送了过来。
对警方来说,这是一个无事可做的周日下午,能查的都查了,能问的问题也都问了。
夏沐风突如其来的需求让整个市局兴奋了起来,毕竟把两张普普通通的复印纸送去做法医学检验实在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并且相当浪费钱。要是大费周章,花了时间费了金钱,还是没查出什么线索的话,那就更尴尬了。
警方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把两封挑战书重新交给了我,寄希望于夏沐风免费又精确的物证检验。
老司铎看见了这两位送硫酸的年轻警官,很高兴地提出要替他们泡两杯柠檬茶。
“真可惜,冬天里几乎买不到新鲜的柠檬,幸好今天运气好,买到了一整个新鲜的柠檬。”他愉快地说。
“请给我切一片柠檬,谢谢。”夏沐风想了想,这样说道。
“你是要做对照研究吗?当然可以。”
几分钟后,老人端着四杯柠檬水和一小片柠檬走了出来。
“你准备做什么呢?”洛鸣好奇地问。
“研究纸张啊。”夏沐风笑着说:“哎,你要抽烟不?”
“你小子,明明不抽烟,为什么总是有比老烟民还充裕的存货啊?”洛鸣奇怪地问。
“研究烟灰啊,不同品牌的香烟的烟灰的性质不一样,在自然状态下,每种香烟燃尽所需的时间也都有细微的差别。”夏沐风回答。
“你是有多无聊啊……”洛鸣感慨着接过烟,放在了桌上。
夏沐风在书架后面的大桌子上将实验用品一字排开,点上酒精灯,在试管架上装好了其余所需的两个试管。
他把我和洛鸣叫去观察他的研究,留贾文清陪老司铎聊天。
这个时候,魔术师已经提前回了家,徐玉留在郑南舒的出版社写新闻稿,李秋平还留在医院里陪伴父亲,屋子里只有我们六个人。
夏沐风的研究进行得很快,先测量纸的长宽,发现二十五厘米的尺子测长边不够用,宽边也不够用。
“至少这张纸不是A4纸,还是有收获的。”我说。
“宽边比尺子要长4.7厘米。”夏沐风看了看,说。
“我去,你小子眼睛这么好使?”洛鸣震惊了。
“画家的眼睛,总不至于有多差。”夏沐风笑着说:“再用卷尺确定一下吧。”
“我看看啊,宽边还真是29.7厘米。”洛鸣说。
“第二张纸也一样。”我说。
“长边呢?”夏沐风又问。
“42厘米。”洛鸣回答。
“一样。”
“这种长宽比……是A3纸?”洛呜问。
“嗯,是非常标准的A3纸规格。”夏沐风笑了笑。
“接下来就该称重了。”我说。
“这是一张打印纸,一般来说,打印纸和复印纸基本上可以一概而论。每平方米的复印纸重50到70克,如果按照复印纸的常用规格来算,纸张的面积是1247.4平方厘米,也就是大约0.125平方米。那么,这张纸的重量范围就在6.25克到8.66克之间。其实吧,这就是两张复印纸。”夏沐风笑着说。
“为什么呢?”我问。
“这一点同样可以通过纸张的规格证明,打印纸在印刷工艺中主要适用于不需要手写的情况,比如大批量印制各种考试试卷,各类演唱会晚会的宣传海报,各种招聘启事,各种没有手稿存在的网络小说等等。”
“但是,A3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奇怪规格,用来印试卷就大了,印一些大号的海报宣传画又不够用。所以,打印纸一般很难找到A3纸。反倒是复印纸,因为有相应的纸质文件作为基础,大体上随取随用,各种规格的纸张都很容易找到。”
“我估计凶手是想通过复印纸来诱导我们认为这两封挑战书有手写原件,然后躲在一边吃瓜看戏,满足一下他那日益增长的自恋心理,但是字体出卖了他。”
“原来如此……”洛鸣想了一下:“那你要浓硫酸是为了做耐腐蚀性测试?”
“顺便确定一下纸张的品质究竟好到了什么程度,这一看就是很好的复印纸,也许就是最上等的那几种呢。”夏沐风笑了笑:“别处可找不到这么好的纸,切一小块下来滴浓硫酸是最简单的判断方法。”
“但是证据的完整性呢?”
“只要证据链完整就行了,法庭上的那群小孩子才不会在乎证物是不是缺了个角破了个洞呢。只要不影响观感,一般不会有人揪着这一点不放的,现在都是拍照取证的时代了。”夏沐风继续说:“要是真遇到了不识相的法官,检方就直接说,不牺牲一点物证就不可能在七天内抓出凶手,就不可能给党和人民一个完美的交代,证据重要还是凶手重要,让他们自己选吧。”
“有道理,那就上硫酸?”洛鸣问。
夏沐风点点头,切下三厘米见方的边角,用滴管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滴浓硫酸滴在纸上。
接下来的两分钟,我们看到了一场赏心悦目的炭化过程,直到那张小纸片全部变成慕斯蛋糕上巧克力酱一样的黑色。
“嗯,确定了,下一步,查全市的印刷厂。”夏沐风笑了笑:“能用上这种纸张的人肯定有一家自己的印刷厂,不管他是老板还是太子爷。哦,近几年倒闭的印刷厂也得查一查。”
“就这么简单吗?”洛鸣问:“文印店什么的不用查吗?”
“神奇的顾念初会告诉你,这种纸张常用于大型企业的对外文件,在很多外贸公司也普遍存在,唯一的缺点是,这种纸太贵了。平民百姓用不起,文印店里找不到,外贸公司的人一般不具备杀人的时间,更不具备杀人动机,除非他被老板炒了鱿鱼。”夏沐风解释道:“所以,调查的重点就应该放在印刷厂上,尤其是倒闭的印刷厂,更要多加注意。”
“明白。”洛鸣郑重地点点头。
“把硫酸收回去吧,剩下的那封信拿给法医们做做检查,再确定一下纸张的材质。”夏沐风问:“易璇小姐怎么样了?”
“被吓着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有一天……”夏沐风自言自语。
“什么还有一天?”
“第二个密室里面的所有谜团,再有一天,便可全数解决。”侦探先生搓了搓手:“接下来,就是各位喜闻乐见的庆功宴环节了。”
“等会儿等会儿?你这是按了快进了?”
“哈哈哈哈哈……老洛,你还没发现吗?我们看上去在查案子,实际上是在打仗嘛。”夏沐风笑了笑:“行军打仗的最高境界,自古以来早有定论,那就是指挥敌人。”
“指挥敌人?可我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啊?”洛鸣有点迷茫。
“哼,愚钝至极!”夏沐风有些不耐烦:“你知道了凶手可能的动向,知道了凶手的动机,大体上理清了凶手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确定了凶手的范围,识破了凶手那不算高明的诱导诡计,分析了凶手的心理特点……这简直是最好办的事情了,没有之一。”
“而你,我的朋友,你总是在纠结凶手是谁,凶手是谁,凶手是谁……这太无聊了,不是吗?作为一个警察,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思维里呢?证明谁是凶手本来是法官的工作,警察们的工作是提供证据链,排除嫌疑人,找出最可能犯下罪行的人,当成数学作业交上去就行了。并不需要证明凶手就是谁谁谁,这一点,是由证据,心理分析,法医学检验一起完成的。”
“换句话说,警察们只是为证据和真相服务的工具,并不是那个写下答案的人。就像一道证明题,警察写的是过程,证据写下的是答案。只不过真相需要借着警察之口讲出来而已。”
“当然,更简单的情况是,凶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犯案失败,逮捕送检开庭审判一气呵成,这样,整个案件就算大功告成了。”
“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洛鸣欲言又止:“我终于明白了,谢谢你。”
“再见了,我的朋友。”夏沐风笑着说。
“你先别急,法医们通过测量肝脏的温度,确定了易青小姐的死亡时间。”
“嗯?”夏沐风瞬间充满了兴趣,等着洛鸣继续说下去。
“两点十七分。”
“我们来之前的三分钟?”夏沐风眼睛发亮:“太棒了!太棒了!报警时间呢?”
“两点十三分,最开始的那批民警是两点十六分到的,虽然离案发现场很近,但还是没能阻止……”洛鸣回忆起来,仍然非常沮丧。
“不必自责,可能连我也阻止不了。”夏沐风安慰道。
“非常感谢,我已经知道那个密室大概是怎么回事了。”我说:“为了验证一个猜想,麻烦你安排我和第一批到现场的警察们见个面,我问他们几个问题就好。”
“好,正巧明天下午有个案情分析会,就安排在那个时候吧。”
“同意。”我笑了笑。
“带我一个带我一个。”夏沐风很开心。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类会议吗?怎么这次又突然想去了?”洛鸣好奇地问。
“要当好小蔡的小跟班嘛,再说了,我都有好长时间没出门了。”
“那再见了。”
“再见。”夏沐风点点头。
这次会面结束之后,我们四个照例开始提前复盘,老司铎对我们的想法大加赞赏,夏沐风的判断更是让他叹为观止。
“1972年,在肯辛顿地区……”老人愉快地回忆起一件和夏沐风运用了同样侦查思路的案子,事情正在往光明的方向发展,我们正走在通往真相的康庄大道上。
但是,作为孙先生朋友的邮差却让整件事又重新变得复杂起来,他带来了两片在路边捡到的报纸,这件案中案背后的全貌自此才真正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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