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案中案
05 第二间密室
“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有一扇犹大之窗,只有凶手才能看得见它。”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
关于易青小姐的谋杀案一开始,调子就是阴沉的。
作为被害者的易青小姐生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她的姐姐易璇比她大两岁。她们的父亲在两年前去世,留了一笔较为丰厚的遗产。她们的母亲是一个很可爱的老太太,不过冬天里常常卧病在床。
这些就是我们当时能得到的所有信息,警方遇到的困难是,他们打不开反锁的房门。
“很奇怪,房门应该是从外部反锁的,可是没人发现凶手,屋子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也没人知道。”一个不知所措的警察在打给杨庆黎的电话里如是说。
“别慌,夏医生快到了。”老法医语气温和地说。
夏沐风皱了皱眉,稍微加快了脚步,我们的委托人已经被他打发回去陪老司铎了。
至于费边,夏沐风本想把他也一并打发回去,可是这位朋友有一种令人头疼(这个人主要是指夏沐风)的固执,一旦下定决心要完成某种任务,就会一以贯之,而且毫不动摇。
而当下,“这种任务”显然是陪着他的好友一同解决这两桩古怪的谋杀案。侦探先生很清楚他的性格,又考虑到费边警察家属的身份,也就不再强求了。
十七也没有继续留下,这个冷静聪慧的年轻人也需要处理他自己的案子,只不过他要处理的问题还没有出人命罢了,这是两件事情之间的唯一区别。
那两封打印出来的匿名信使得我心情低落,一方面,因为邮差情有可原的失误,第一封信至少送晚了三个小时,我们宿命般地陷入了彻底的被动。而第二起谋杀案一定也已经发生了,我几乎可以预见那扇反锁的房门背后的情景了:又是一具尸体,又是一间密室。我只能任由那漫无边际的沮丧爬满我的四肢,钻进我的脊柱,双眼和双耳,我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吗?我的大脑在嗡嗡作响吗?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总而言之,我被眼下的局面打败了,头脑一团乱,精神沮丧,因为过早知道了事情的结果,我第一次表现得像个正常的抑郁症患者。
“两点了吗?”夏沐风问。
“嗯?都两点十五了。”我回答。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啊。”侦探先生笑着说。
“对啊,一点都不开心。”我叹了口气:“又一个无辜的人被夺去了生命,而且凶手还故意针对我,我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程度的挫折呢。”夏沐风笑了笑:“两点整那会儿,我悄悄替你算了一卦,你要听听吗?”
“嗯?”我好奇地看了看他:“算卦?以前从没见你算过啊?”
“哈哈哈……以前只是懒,并不是不会算嘛。”我的朋友笑了笑:“说实话,本人甚至也是年少成名的神棍,和那个被鱼钩杀死的小说家挺像。”
“那你算出了什么呢?”我问。我现在非常需要转移注意力,来摆脱颓废的心理状态。
“乾上乾下,元亨利贞,大吉。象征天道循环,此消彼长。一爻变后就是天风姤了,巽弱乾强,主方盛极而衰,一时之间不得不受强势的客方摆布。这里主方是你,客方是那个狡猾的凶手,主方想避开强大的客方,但又不得不与客方相遇。不过卦象上五阳夹一阴,主客相逢必不长久。”夏沐风笑了笑:“你看,这不正是当下的局势吗?”
“还真是,好神奇啊。”我说。
“其实中国的占卜学只是数学和物候学的无聊运用而已,如果牵涉到社会学问题,那就完全取决于断卦的人了。”侦探先生勾起嘴角,无声的笑了一下。
“那你还说主客相逢必不长久?是说我们很快就能解决这件事情吗?”我问。
“当然了,而且最终获胜的往往是看上去势弱的主方哦。”夏沐风笑了笑:“只要主方愿意积极进取,慢慢地,一点一滴的积累优势,就可以扭转颓势,让这个变卦重新变成它原来的样子喽,关于这一卦原本的样子嘛……”他故意顿了顿:“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我得承认,这次短暂的心理辅导非常高明,也十分有效。我立刻就从那种极端沮丧的状态中脱出身来,我那被阴云笼罩着的内心霎时间晴空万里,先前碎了一地的自信也逐渐恢复原样了。但唯一的问题是,我依旧全无头绪。
夏沐风却显得相当高兴:“你觉得邮差的失误让我们失去了翻盘的机会吗?不不不,其实正是那封送晚了的谋杀预告给了我们胜天半子的机会。”
“想一想,我亲爱的朋友,这个凶手为什么会选择给你寄信呢?他为什么不直接寄到警察局去?换句话说,他为什么一定要给你寄信呢?你的社会面貌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推理小说作家啊,一个优秀的,有自恋倾向的连环杀手不会给一个安静的推理小说家寄信,他们更应该给警局写信,大肆嘲讽警察的无能啊,添油加醋的描述一下体制内的腐败问题啊,把公检法的祖宗十八代一个一个地数落一遍啊,等等等等。毕竟这样才符合通常情况下对于连环杀手的犯罪心理学分析,因为那些天生的连环杀手多少都有点不正常,那些后天演变而成的连环杀手也是如此。总而言之,被傻瓜们称为杀手的那群人都相当的不正常。”夏沐风旁敲侧击的手段历来非常高明,他一贯的慵懒而温和的语调也十分令人安心。
“也就是说,在精神病学方面,凶手是个正常人?”
“答对了!所以,考虑凶手的时候,你更应该以思考正常人的思路去判断,而不是用分析连环杀手的犯罪心理学那一套,如果你选择了后者,那就必败无疑了。”夏沐风笑了笑:“这位凶手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呢?”
“聪明,有力气,可能是个钓鱼爱好者,神志正常,条理清晰。”侦探先生自问自答:“按我的习惯,他算是个不错的刺客,在密室设计上也挺有天赋的。”
老法医想了想:“那么,那位X又会是谁呢?”
“或者说,凶手真正想杀死的那个人会是谁呢?”夏沐风反问。
“怎么?难道你认为……?”杨庆黎缓缓皱起眉头:“不错,你想得很周全,比我周全得多。”
“顺便说一句,我们快到了。”李警官对于这两位前辈六分钟以来毫不间断的,思想上和逻辑上的激烈交锋感到无所适从,他和我一样,都听得一头雾水。
于是,左右为难的他在快到目的地时出言提醒,终于制止了这一次看上去永无尽头的讨论。
侦探先生在不得不外出查案的时候,总是钟爱采用步行这种非常传统的方式,这样也许能发现一些线索。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推理方法更加注重心理分析和对证词的运用。我的朋友对于物证的分析虽然也很高明,但他不太喜欢只分析证物,那样太呆板了。对于习惯依靠各种现代科技做出细致判断的法医,夏沐风常常认为他们在浪费资源。
“大多数时候,法医们都不会选择证据,他们甚至不知道哪些证据对解决案件有帮助,也更不可能知道哪个证据是重要的,关键的。他们只需要把摆在面前的证据统统用现代科技验一遍就可以交差了,而这是非常鲁莽的,天知道警方在现场勘查的时候会出多少纰漏。”他曾经用无可奈何的疲倦语气这样批评过,听起来甚至不像在批评,反倒像一个操劳过度的长辈在回忆他不争气的孩子。
侦探先生对现场勘查的重视从这一段话就可见一斑,我常常担心夏沐风的身体状况不能应付现场勘查的工作,因为他确实是个病人。
但是,就算在病中(老实说,他一直都在得病,痊愈,再得病的循环之中)普通人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但夏沐风已经安之若素二十年了。
他非常熟悉合理锻炼的种种方法,训练有素,耐力超群,视力和臂力也相当惊人。
他确实是个病人没错,但他的身体总是听命于他的意志,而一般的病人,十有八九都是向自己的身体缴械投降的。我真应该改一改对病人的刻板印象了。
于是,侦探先生沿着楼下绕来绕去,那是一栋七层高的小楼,楼下有一片很松软的草坪,而草坪通常意味着明显的线索。
我们也如愿以偿,找到了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哈哈哈哈哈……”我的朋友压低声音,笑弯了腰:“你看,包斯威尔小姐,完全翻盘的契机就在这里,这只风筝正是一盘棋里的王后啊,王后到位了,一个美妙的开局被我们找回来了。”
“原来如此……”我对他点了点头,示意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则报以一个鼓励的微笑。
至于侦探先生的话里到底有什么深意,我就在此点到为止了,读者们可以自己猜一猜,为了公平起见,我不会给出任何提示。
我想明白之后,当即就要拽着夏沐风往楼上冲,兴奋地连报案人住在哪家哪户都忘了问。
“我知道你很高兴,但你先别急。”杨庆黎笑了笑:“这种风筝的总线长一般都有十米左右,这里并没有找到线轮,所以,最坏的情况是,凶手放出了所有的线,然后一刀切断这一整段风筝线,风筝就掉下来了。当然,凶手不一定要取下全部的风筝线,只需要依照具体用量具体割线就好了。”
“说得对,风筝线是最完美的凶器了,所有强度不错的线状物都是。”夏沐风笑了笑。
“一起上去吧,301。”
“三楼吗?嗯,好。”夏沐风点点头。
爬楼梯倒是没费多少时间,不过夏沐风的装束理所当然的被在场警察无情嘲笑了。红色衣服和红色帽子保持了多年蝉联奇装异服榜榜首的惊人记录,尤其侦探先生还煞有介事地选了一顶圆顶礼帽,看上去就更不应该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了。
因为小说家的死,警方的神经尤其紧绷,现场的氛围,一言以蔽之,就是严肃加正经括号的四次方。
在这五六个庄严肃穆,比起人民英雄纪念碑下的浮雕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警察中间,还真有一个仍旧愉快的年轻人,他就是随行的法医伍连德。
作为夏沐风随叫随到的全职工具人,他和夏沐风的关系一直很好,市局方面,他和贾文清是唯二两个在初次见面时没有被侦探先生阴阳怪气的人。而愉快,在法医身上是一种万里挑一的优秀特质。
“哎呀,好久不见了。”伍连德笑着和他打招呼:“你来了,约等于我们可以带薪休假了。”
“你们打不开反锁的房门吗?”夏沐风问:“确定是从门外反锁的?”
“不是很清楚,毕竟一般从门外反锁,只需要扭一圈门锁上的旋钮就解决问题了,但是这次没有用。我们另外尝试了七八种开锁方法,但效果也不大,至于强行破拆,由于郑先生的事情,我们不敢轻举妄动。”一旁的技侦人员把情况进行了一次简要说明。
“多谢,辛苦各位了。”夏沐风向在场众人脱帽致意,把帽子放在了桌上。
他向易璇问了一个我们都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易璇小姐,你妹妹是学什么专业的?”
“嗯?她学的是文学啊。”易璇虽然非常疑惑,但依旧作出了答复。
“多谢,实在是有劳了。”侦探先生向她鞠了一躬,随后迈开步子,走到反锁的房门前。易璇十分不知所措地望着我们,警方众人一副“这家伙就这样”的表情,以一种见怪不怪还带着一丝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我们都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可现在,我们都不能说。
而两位法医的画风,和被迫严肃庄重,不能影响被害者家属情绪的我们,就有天壤之别了。这两位已经快笑出来了,如果不是情势所迫不能笑,也许方圆几里都能听到他们的大笑声。
夏沐风轻车熟路地掏出两根细铁丝,伸进锁孔慢慢尝试,短短二十秒后,又是熟悉且悦耳的“咔哒咔哒”声,侦探先生轻轻一推,房门就又打开了。
跟在他后面的技术侦查人员眼睛都快冒出星星了,如果不是情势所迫,我估计对夏沐风又亲又抱都还算过于矜持了。
两位法医也是一脸自豪,底气十足地把警察们扫视了一圈,杨庆黎笑得最开心。
警察们也非常兴奋,同时也是四种人里面憋得最难受的,因为不能笑啊,无论如何都不能笑啊。
在这种混杂着忧伤和愉快的奇妙氛围中,夏沐风慢悠悠地探进身子,他朝伍连德招了招手,对其他人说:“来一个负责记录的同志,老洛,你亲自来吧。”
“我?为什么?”洛鸣不解地问。
“你那情商也不适合问话啊。”侦探先生看了看他:“罢了罢了,你不想来的话就坐那儿吃点东西玩一会儿,除了被我点到名的那几位,其他人爱干嘛干嘛去。”
“伍连德,提供下专业意见。贾文清,你负责记录。蔡恩霖,帮忙拓宽思路,两个脑子总比一个脑子快得多。”
“最后……”夏沐风缓缓说:“易璇小姐也应该来看看,可以吗?”
易璇点点头,于是我们一起走进了那间宽敞的房间,夏沐风在关上房门之前,对屋外的众人嘱咐道:“在我们出来之前,各位最好不要走动。”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侦探先生又鞠了一躬,接着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的正中有一张书桌,书桌的右边有一台打印机,靠近三扇推拉窗,窗户的锁扣是向上的,并没有拉上窗帘。
书桌的左边是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百多本书,书桌上放着一本《索绪尔语言学》,距离书桌三米的地方有一个衣帽架,上面挂着一些冬天里穿戴的衣服和帽子。
原本摆在书桌前的椅子被一股强悍的外力拖倒了,地板上留下了很明显的拖拽痕迹,这就说明椅子本身是很有分量的,并且室内同样没有脚印。
而易青小姐,的确已经死了,仰面倒地,被一把普通的刀子从鼻骨一直贯穿到后脑。
“好家伙,这贯通创这么豪放吗?”伍连德低声感叹:“不得了啊,真不得了啊。”
贾文清脸色一白,差点儿就要吐出来了,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地板上已经留下了一小滩鲜红与灰白交织而成的半流质。
易璇小姐当场就要被吓晕过去,夏沐风眼疾手快,丢出三根银针,她才勉强没有闭过气去。
侦探先生在颜料商一案中,曾经轻描淡写地告诉过我,脑浆近似于灰白色。看来,地板上那滩红白交织的半流质就是动脉血和脑浆的混合物了。
“我去!小夏好帅!”伍连德用最简单粗暴的夸奖方式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对夏沐风的崇敬。
“准备验尸吧。”夏沐风简单地说。
“好好好,时刻准备着,我啊,最喜欢检查尸体了。”伍连德笑了笑。
“那什么,我有点不舒服,先出去缓一缓。”贾文清幽幽地说。
“不是,哥,这真算不得生猛啊,不是很正常吗?”夏沐风问。
“我可算明白你小子为什么不近女色了,脑浆子涂地板都觉得正常,也真没啥东西能刺激你了,去你的,去你的……”贾文清有气无力地骂了两句,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麻烦把费边和李警官叫过来。”夏沐风提醒道。
“明白,明白。”有气无力的声音。
“哎呀,我都还没开始呢,四个人怎么就先撅过去两个呢?这战损率有点离谱啊……”伍连德一针见血地吐槽道。
“就是说啊,这真不至于晕过去吧?”我说。
“蔡小姐好定力啊。”伍连德笑眯眯地说。
“现在我们该干什么呢,总觉得这时候检查尸体不太合适。”我看了看夏沐风。
“是啊,不合适。”他微微一笑:“但这是一间密室啊,而且很容易破解。”
“啊?怎么会呢?你才进来两分钟啊?”
“等易小姐醒了,我会给你们细讲的。”夏沐风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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