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案中案
03 一个简单的密室
我们到了地方,夏沐风竟也遇见了两个许久不见的人,一个是他多年的老朋友费边,不久前,在我们讨论鲍德温四世的时候,他偶然提过一句。更久以前,他也和我谈过几句。
另一个,是侦探先生初出茅庐之时,在精神病院里救助过的无名少年,夏沐风习惯于按着现成的实验编号称呼他(他实在讨厌帮人命名一类的活。)于是就叫他十七。
夏沐风有些吃惊:“老费啊,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这附近不是有个挺大的花园吗?我来散步的,老习惯了。”费边笑了笑。
“我是照着老师的方法,追踪到这里来,查一件案子的。”十七苦笑:“结果房门反锁,有一扇窗户被某种利器划破了,我沿着那些完好无损的窗户看了一转,发现屋内趴着一个死人,背上插着一把刀子。”
“哦?小十七原本准备查什么案子呢?”夏沐风笑眯眯地问。
“哦,是这样的,老师应该知道,我平时和顾先生待在一起,偶尔会去大学旁边的书店看望朋友,这件事情是上周末我从来书店买书的学生那里听来的。”
“我记得,那应该是一所条件很不错的民办大学吧,学生们的经济条件相对比较宽裕一些。”夏沐风笑了笑。
“难道说,这一个案子中间竟横生枝节,还要再多出一案来吗?”我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我看是这样。”夏沐风苦笑:“不过根据奥卡姆剃刀原理,避繁就简,避虚就实。既然当下没有发生第二件案子,你最好应该贯彻一下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这一核心主旨了。”
我点点头,对侦探先生的忠告深以为然,于是我们一行五人统一缄口不言,开始研究这个反锁的房间。
“你们谁能把门打开啊?”费边问。
“我不行,我只是个写书的,手不很巧。”我说。
“我也不太会,老师当时只教过我打打杀杀,自保自立的功夫,也教过我读书识字,文学音律,甚至教理教义等等,但就是没教过溜门撬锁之类的东西啊。”十七无奈地笑了笑。
“我略通此道,可惜今天走得太急,没带这方面的工具。”魔术师抱歉地笑了笑。
于是费边又把我们扫视了一圈,把目光重新停在夏沐风身上,眨眨眼:“看来啊,最终还是得劳烦夏先生你动一动手了。”
我的朋友翻了个白眼:“老费啊,我们都认识了十二三年了,这还是你头回对我用敬称啊。”一边说,一边从衣服里掏出两根铁丝,伸进门锁里试探着。
“咔哒”一声,反锁的房门开了,我们四人瞠目结舌。因为整个过程不出十秒就业已完成,于我而言,真像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
“怪了,”侦探先生一边招呼我先跟进屋去,一边疑惑地小声和我交谈:“你注意到了吗?这屋子后面的小花园多么漂亮,一切花花草草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想必要归功于这里的主人日日打理,时时侍弄吧。”
“嗯?怎么了?”我起初不知夏沐风突然发这番议论有何用意,想了一下,才知道问题就出在被他三两下打开的锁上,那个门锁,实在是太旧了。和周遭的环境简直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试想,这屋子的主人曾精心照料过他的花园,却对自己陈旧的门锁漠不关心?按照常理来讲,这是可能的吗?
我看了看夏沐风,他也连连摇着头:“是的,不可能。凡是爱好园艺的人,大多都心细如发,不太可能只关心自己的花花草草,而不同时关心他的锁。这是不合情理的,当然也不怎么合逻辑了。”
“万一那个人因为玩物丧志,只弄花草而不顾家事,以至门庭破败,家徒四壁呢?这也是有可能呀?”我又问。
“不太可能是这样,你知道的,养护花花草草一类的事,无论是业余爱好,还是专业的园艺工作,一般都是需要长期花钱的。除了多肉植物不需要过多照顾之外,园艺上的东西还都很娇贵呢。”夏沐风回答,一边把身体半蹲下来,一边拉着我,让我也蹲下。
屋内有一道很明显的血迹,长度足有两米四左右,看来,夏沐风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避免破坏血迹这种重要证据吧。
“诸位可以进来了,还请小心些,按我们进来的路线走,千万不要破坏这一道血迹呀。”夏沐风笑眯眯地望着门外的人。
“呃……我们也要蹲下吗?”我们的委托人问。
“不必,脚步轻些,步子迈小些,这样就对了。”夏沐风回答。
“好的,谢谢。”魔术师笑了笑。
侦探先生站起身来,特意绕开了那道血迹,我也小心翼翼地跟着他。
这个人的死状也确实如十七所言,趴在地上,背部中刀……吗?这我不能确定,只看到死者背上确实插着一把刀,并且插得很深,只能看到刀柄,完全看不见刀刃。
我又看了看夏沐风,他笑了笑:“这里完全没有血迹哦,甚至没有血液渗出,你知道,如果一个人在生前被人在背上刺了一刀,然后再倒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凶手事后忘记拔出他用来行凶的刀子,被害者的伤口周围也一定是……”侦探先生故意顿了顿。
“血液没有往周围的身体组织蔓延,那么,有没有血块凝成呢?”我问。
“看来,你也注意到了,这把刀也许是凶手在死者死后故意刺进尸体里去的,可能是为了掩盖真正的致命伤吧,不过不太符合常理。”夏沐风笑了笑:“这一点,是站在侦探和一般推理者的角度看的,但站在罪犯的角度看,他可能只是担心这个人没死透,在他死后再补上一刀吧。”
夏沐风对我们的委托人招了招手:“哎,孙先生,你有带干净的白毛巾吗?”
“哦,带了的,毛巾算是魔术师的常用物品了,在一些简单的近景魔术里很常见。”他一边把毛巾递过来,一边说:“我看呐,那扇被划破的窗户也怪得很,如果是凶手划破的,那他为什么又在事后粘上透明胶条,遮盖破碎处呢?”
“这个问题嘛……等会儿再来讨论吧。”侦探先生继续说:“现在应该仔仔细细地把尸体检视一番。”
我小声说:“万一这只是一个更逼真的人偶呢?”
“所以才要仔细查呀。”夏沐风眨眨眼。
“但是警方还没来,擅自解剖……总觉得不太好。”我说。
“不需要系统解剖,到时候顶多切一刀就行。”他回答:“这个尸体还很简单,实在不必大动干戈。”
于是夏沐风就用白毛巾裹住刀柄,慢悠悠地拔出了那把刀,刀上的血迹确实非常少。
他微微一笑:“死后伤的重要特征是出血量少,血液不漫延,局部损伤并且没有血凝块形成。”
“这样看来,伤口确实很干净,没有血块凝结,血液也没有四处漫延或向远端组织注流的迹象。”我说:“那应该就是死后伤了吧。”
“真是奇怪啊……”夏沐风苦笑。
“啊?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我非常不解。
“小十七,这下我不得不对你来一次小小的考试了。”他避开了我的问题,对他的学生笑了笑。
“那么,题目是什么?”十七问。
“在冬天,如何用普通的刀具完成一次漂亮的刺杀呢?”他问。
“准备一条白毛巾,裹住刀柄,这样就不会留下指纹了。找一个穿着羽绒服或者其他什么厚衣服的冤大头,跟在他身后,然后找个机会悄悄地对准内脏刺上几刀。因为穿着厚衣服,这个人最开始是不会有任何异样感觉的,等他发现伤口,估计离失血过多而死也不远了,前提是在刺杀之前,你得知道哪些内脏是致命的。”回答问题的不是十七,却是一个瘦瘦的中年人,那个年轻警官跟在后面。
“啊哈!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圣诞快乐,杨主任。”夏沐风笑了笑。
“圣诞快乐,虽然圣诞节总是有尸体出现,看来天主并不眷顾共产党员啊,这是不是……有些矛盾呢?”杨主任苦笑着对我说:“你好啊,我叫杨庆黎,市公安局法医科的。”
“不对不对,2018年的圣诞节可没有尸体。”夏沐风回答。
“不管怎么说,冬天真是个杀人的好季节啊,刺杀,仇杀,暗杀,谋杀……简直就是为了杀戮而生的季节。”杨庆黎感慨道。
“就这一点来看,我们敬爱的天主还算公平公正。”夏沐风笑了笑:“你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有一种高效的暗杀方法,凶手却非要在这个倒霉蛋死后再插上一把刀,真奇怪啊……这年头的罪犯都开始舍近求远了?”
“确实有点怪异,先看看尸体吧。”杨庆黎笑了笑:“有谁能抽个空,帮我们把尸体翻个面?”
“我来吧。”魔术师说。
“嗯?这不是小玉吗?你怎么在这儿呢?”杨庆黎笑眯眯地望着他。
“实验材料被人偷了,而且低于两千,还有人给我寄了一支三色堇,那个寄花的人就是凶手。”我们的委托人皱了皱眉:“好烦啊……”
“我也来帮忙吧。”十七说:“老师身体不好,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了。”
“那我呢?”
“李警官,室内陈设如何?”夏沐风问。
“很乱,桌子椅子东倒西歪,地上也是乱七八糟的,有很多很多散落一地的纸张。还有一张实木的桌子,没倒,摆了盘水果,不过附近没有水果刀,我估计就是你拔出来的那把,被凶手用作凶器了,尽管他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做。”
“好极了,你把那些纸张捡起来,堆成一叠,可能有用。”夏沐风笑了笑。
“好的。”
尸体被翻了过来,这一次的死者是个很有艺术气息的年轻人。啊,我是说,他的左耳被割掉了,就像文森特.梵高那样。读者诸君应该可以原谅我在行文中间突然讲起冷笑话的习惯吧?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在某些地方越来越像侦探先生了。而且据他说,我拥有远胜于他的健康和一张足够漂亮的脸,夏沐风从来不会说恭维话。
“啊,快来快来,你不可以只是看着尸体,你也要来摸摸看哪,我的乖孩子,这样才能称得上圆满无缺,是不是?”夏沐风语气兴奋,甚至带上了一点儿哄孩子似的语气,和离家之前在司铎的注视下安之若素地背诵《圣经》经文,然后苦大仇深地自我催眠的那个面有倦容,满身病态的可怜侦探判若两人。我敢打赌,比起眼前的案子,他骨子里一定更喜欢和我一起度过一个安静的圣诞节,唉,这可怜又可敬的人!
“哎,我这就来。”我回答。
“被割去耳朵了?左耳?”费边自言自语道。
“很像梵高,是不是?”夏沐风对他眨眨眼。
“我只能希望他不是自己把耳朵割下来的了。”费边推了推眼镜,苦笑着说:“难得出来散个步,怎么还能碰上这种破事呢?”
“这应该还是个密室呢,我只是丢了三样东西,怎么也能碰上这种破事儿呢?”我们的委托人同样露出那种半酸不苦的笑容,比费边这个无意卷入命案的愉快青年更无奈,更气愤,更加的苦大仇深。(是的,我只能这样形容,如果他能抓住凶手,我确信那个倒霉蛋会被现在这个倒霉蛋生吞活剥。)
“是啊,房门反锁,有一扇窗户破了,桌子椅子倒了,本该放在桌上果盘里的水果刀在死者死后才被插到他的背上,如果不是那古怪的锁,真称得上是一个相对完美的密室了。”侦探先生笑了笑:“好了,这个人的脸不怎么新鲜,反正我不会吃的,你来摸摸看。”
我摸了摸死者的脸,和预想的情况一样,这个很有艺术气息的年轻人现在松松垮垮,脸上也很有美感地分布着一些浅紫色和淡红色的斑点,如果不是这些东西的学名叫“尸斑”的话,它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看到这些小斑点了吗?这些就是尸斑,在产生时间小于等于六小时的时候,理论上,它们都是很有美学意义的。”杨庆黎笑了笑:“接下来,就该脱掉他身上的衣服,再研究研究身体上的尸斑吧。”
“先等等,小蔡她好不容易才摸到尸体,再让她按一按这些尸斑吧。”夏沐风眨眨眼。
“不错,这种方法更方便,当然,结果也更明显,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尸体的人来说,体验感也非常不错。”杨庆黎很怀念地说:“你以前可不会这么温柔啊。”
“是吗?”夏沐风盯着我:“你可以按了。”
我对准死者右手上的一块尸斑用力一按,惊讶地发现这一块尸斑居然消失了,已经停滞的血液重新沿着右手静脉开始流动。我松开手,尸斑又重新出现了。
“这是……?”我对眼前发生的微小现象十分好奇,看了看笑眯眯的两人。
“好极了,还差一步。”侦探先生眨眨眼。
“对啊,只差那一步了。”老法医笑着回答。
我看了看死者那微微睁开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想把他的眼皮撑开一些,于是我用双手的食指一上一下地翻开死者的眼皮。我真应该庆幸自己从小养成的,按时修剪手指甲的好习惯,不然,损伤到死者的眼球可足够让我有负罪感了,还是很长时间的。
他的双眼有些充血,不过不是通常情况下的,遍布整个眼球的血丝,我相信,这样一种通常情况,也许七成以上的读者都有过切身体会。而我们的死者呢?他的眼球上固然也有血丝,但血丝却只在眼白前部和上端出现,在医学和生物学上,这一片小地方被称作眼结膜,而死者的症状也就不言而喻了。
“啊哈!看呐!眼结膜充血!”夏沐风短促而兴奋地惊叹着。
“呵呵呵……是啊,眼结膜充血,不对,是瘀血吧。”杨庆黎很友善地对我说:“真聪明啊,你有没有考虑过当法医呢?”
“可能夏沐风会对这种事情更感兴趣吧,他总是在期待着把什么东西一剖两半。”我说。
“是啊,就像开膛手杰克那样,如果不是夏沐风足够博爱,绝对不会拿安分守己,兢兢业业的普通人开刀的话,他可能比那个都市传说危险十倍,也许还要更多呢。”杨庆黎笑了笑:“初步的尸检差不多了,致命伤的事情也要麻烦你了。”
我点点头,轻车熟路地解开死者的衣领,因为致命伤只可能在那儿。于是我看见,死者的脖子上有一个口子,一个又细又长,满是血污的伤口,有三块细小的皮肉被外力翻了过来,像是被什么尖利的钩子慢慢钩掉的。另外,在这条伤口周围,还有三四圈浅紫色的勒痕,并且曾有血液渗出。
钩子,渗血的勒痕,利器伤,血污……还有那道长长的血迹,被打碎的窗户,还粘上了两条胶带,乱七八糟的,倒伏一地的桌椅,散落一地的纸张,俯卧的尸体,坠积期的所有特征……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这真是一个简单的密室啊。
“鱼竿呢?鱼竿在哪儿?”我问。
“肯定不可能在这儿,一个聪明的凶手绝对不会把凶器带在身边。”夏沐风微笑着说。
“可那是鱼竿啊,怎么会找不到呢?”
“鱼竿,你知道吗?我的朋友,鱼竿是最方便携带的凶器了,你甚至可以在行凶之后把鱼钩和鱼线都拆掉,把鱼竿收到最短,然后卸下鱼线轮,好了,现在你手上的东西就不是鱼竿了,而是一根三十厘米的手杖。”侦探先生摇了摇头:“想找到这样的东西,几乎不可能。”
“所以,凶手是通过抛竿击碎窗户玻璃,鱼线勒住了死者的脖子,鱼钩因为惯性作用钩住了脖子,结果凶手看见他没死,马上把线收了回来。这就留下了细长的利器伤,翻开的几小块皮肉是因为鱼钩上的倒刺。”
“之后,死者带着伤在屋子里乱跑,他慌里慌张,本来准备逃命,结果碰翻了桌椅,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他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他不能逃走了,强撑着从遇袭的窗户边走到了那张实木桌旁,那道两米多长的血迹是他自己留下的,之后他就倒下了。”
“漂亮!真是漂亮!”夏沐风笑了笑:“这就是这个密室的全部秘密。”
“可是啊,凶手为什么要先把锁弄坏,再反锁房门呢?这未免有些太不谨慎了。”我说。
“心理误区,包斯威尔小姐,这是一个明显的心理误区呀。”侦探先生笑了笑。
“那是C类的防盗门,按照它们的传统性能来看,门锁至少顶得住十分钟的技术开锁。但是,如果用上鱼钩和鱼线,也许还用得上针,这就可以破坏锁体了。经过专业的破坏,门锁的性能也许能被破坏四分之三,我估计凶手在搞破坏的时候弄坏了锁芯,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所以照旧反锁房门,期待着能阻挡我们四五分钟。”夏沐风笑了笑。
“如果他是个矮个子的话,翻窗出去昰很容易的,门外的植被也足够一个矮个子隐藏身形了。”十七说。
“是一次漂亮的暗杀呢,可惜这位先生犯了个很影响整体美感的错误。”侦探先生叹了口气。
杨庆黎依旧在热情地夸赞我的眼力和判断,就好像我是忒弥斯转世一样。然而就在二十五分钟前,老司铎刚刚指出我在观察力上的不足,世事的变化,往往是迅速而难以置信的,就像英国传说中那摧枯拉朽的东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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