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案中案
02 折断的三色堇
“那安舒的日子就必从主面前来到……”
《圣经.新约.使徒行传》
事实上,侦探先生的预感后来有一多半成了真,不过圣诞节那一天,我们过得还算不错,直到那天下午,一位访客和他的短笺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平静……
圣诞节这一天,原本是个非常安静的日子,夏沐风因为隐约有些不安,放弃了计划中对老司铎的拜访。
不过作为一个基督徒,那位老先生恪守着英国式的习惯,圣诞节必须出门拜访朋友,朋友不来,他自己也一定会去拜访人家。
夏沐风依然在思考昨天的事,所以陪老人聊天的活自然就落到了我头上。
在颜料商一案当中,我对这位老人的印象相当深刻,所以找话题也相对比较容易。
“我认为您之前有些过于谦逊了。”我笑着说。
“要这么说也是,但我的经历和福尔摩斯先生相比,的确非常逊色。”老人笑了笑。
“我还没问过您叫什么名字呢?”
“Graham Hill,中文名的话,是一个已故朋友的名字,叫夏嘉瀚。”他笑了笑。
“已故的朋友?还是个中国人?”当下的情况,不由得我不好奇,就算我不好奇,读者们也该好奇了。
“按当时的法律,他应该算是英国人吧,至于他个人的意见,是一直不屑于对伊丽莎白二世俯首称臣的。”
“香港?”
“聪明,乖孩子。”老人笑眯眯地望着我:“那你能猜出我们是因为什么事情认识的吗?”
我回忆了一下二十世纪时萨瑟克区那高开高走的犯罪率,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看来大英帝国治下的香港和萨瑟克区很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我苦笑。
“不不不,还是有点区别的,港英政府时期的罪案堪称画风粗犷,像林过云啊,把尸体的脑袋藏进kitty猫里啊,一抓一堆的炸弹狂人,黑帮按时按地打群架,以及最复杂的,警队内部的腐败问题。”他摇了摇头:“天上虽然不会掉馅饼,但当时香港的天上一定会掉通渠水下来,也就是俗称的镪水,没准儿你就被砸到了呢?”
“嘶……”我无言以对。
“你能猜到是什么事吗?”夏沐风笑着问。
“我猜不到啊。”我说。
“这一点,历史教育要负全责。”侦探先生笑了笑:“在文化大革命和1987年的问题上有所保留可以理解,但是香港五月风暴却一点都不讲,这实在是太不厚道了,又不是什么不能碰的话题。”
“同意,个人看来,五月风暴是有必要写进历史书的。”老人点点头:“不然,就没有人记得老夏的牺牲了,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也被人忘记了。”
“犯罪史学皇冠上的明珠,共产主义者和安那其魔怔人的分水岭,***总理的外交范本,居然没进历史书,也是怪可惜的。”侦探先生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是一回事,另一个问题是,您不是有宗教职务在身吗?就算伦敦南岸地区的民风过于淳朴,也不至于把一个神职人员塞到香港去吧?万一死了,苏格兰场可不好向总教区交代啊。”我说。
“对啊,所以我是自己去的。”老司铎笑着回答。
“啊?”
“嗯。我自己去的。”他重复。
“我实在想不明白,天主教徒和左派运动有什么重合的地方。”我以一如既往的诚实态度承认了自己的愚蠢。
“呵呵呵……”老司铎笑着望了望夏沐风:“你看吧,我就说神棍是东亚以及南非地区的著名特产,看这刻板印象浓重的,都可以糊住这孩子聪明的脑袋了。”
“嗯,非常正确。”夏沐风笑了笑:“一个不算太冷的冷知识,所有正儿八经受过神职的神职人员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哦,就连最不起眼的道士们,基本上也是本科毕业哦。”
“所以你如果在路上碰见了想给你传教的,最好先给他整几道线性代数査查成分。”老司铎笑了笑。
“哈哈哈……”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隔了一会儿,我好奇地问起夏沐风昨晚所说的“房租”是什么意思。
侦探先生此时正在慢慢地缝制给俆老伯的那件厚棉衣,听到我这一句问话,他一边处理着衣袖上最后的一些针脚,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哦,那就是恶作剧的动机啊,只不过这件事应不是谋杀,而是单纯的恶作剧预演而已。”
“哦?是什么事呢?”老司铎很感兴趣地问。
于是我和之前一样,认认真真,一五一十地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老人听到最后,笑了起来:“福尔摩斯先生是对的,这座城市里的确有一些收租很重的房东,有些出租的房子不仅地段不好,租金还死贵,这种恶作剧当然可以一劳永逸地报复房东,让他们之后永远都收不到租金。”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如果有人知道自己租的房子租金死贵,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选房子的时候就刷掉这类型的房子呢?就算是面对面租房,按照惯例月底才付房租,难道租客在做出租房决定的时候,不会主动打听打听租金并和房东讨价还价一番吗?退一万步讲,这个人被房东哄得服服帖帖,啥都没问,他也不至于被人坑了钱就用技术含量这么高的恶作剧整人家吧?还找了个在职警察当预演的目击证人?这人是不是神经和精神都有点问题啊?按正常逻辑,他不应该交完一个月的房租后光速搬出去另谋雅室吗?”我顺着侦探先生的思路往下推理,越想越不对劲,但是又没办法推翻他的推测,因为实在没有比这个动机更合理的解释了。
此时,两个人和一只橘猫用愉快而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就好像真正的侦探是我而不是夏沐风一样。
屋子里的三人一猫在这种有些尴尬的气氛中度过了一分半钟,(事实上,当时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尴尬)我突然灵光一闪:“如果还是以心理学来分析,假设这个人在租房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没问,轻松愉快地把房子租了下来,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了:其一,房东和租客认识,房东给了租客一个低价,租客很爽快地住在朋友出租的房子里。但是这种情况明显不合理,因为和一个愿意出低价让你往在家里的朋友反目成仇?这种事情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干不出来。其二,房东并不认识租客,租客也没有讲价,那就是说,按租客平常的收入水平,是完全付得起房租的,所以他才没有花时间讨价还价。”
“我的结论是,这个租客平日里是付得起房租的,所以宾主尽欢,啥事儿没有,但是最近,这个人落魄了,大概率是失业,没有稳定的收入自然就交不起房租了。按理说,交不起房租也不至于整得这么狠,搬出去就是了。除非房东是个无可救药,一以贯之的势利眼,在租客有钱的时候大献殷勤,没钱的时候嘛……懂得都懂。”
“完全正确!”夏沐风笑了笑。
“精妙绝伦!”老司铎点点头:“这样看来,这种推测是相当合理的。”
“不过为什么是房租呢?我们没有证据啊?”我问。
“证据就在那套《霍桑探案集》里夹着呢。”夏沐风已经结束了做衣服的工作,抬头看看我。
“好啊你,就逮着一套书薅羊毛是吧?”我吐槽。
“呵呵呵……”夏沐风边笑边摇头:“不对哦,这套书已经是我的报酬了。”
“工作两天,血赚两百块是吧?”我无奈地看着他。
“这也不叫血赚啊,一个月才三千块钱呢。”夏沐风笑了笑。
“我觉得吧,那个恶作剧的人用的手法很像一本推理小说。”老司铎笑了笑。
“还有他的第二张脸,您知道是什么吗?”夏沐风笑着问。
“魔术帽,人皮面具,这个人又不是真的魔术师……该不会,所有的道具都是他从一个正经魔术师那儿偷来的吧?”
“为什么一定是人皮面具呢?明明他可以通过伪装易容做到的,为什么要选择一种相对复杂的方法呢?”我问。
“如果选择伪装的话,那他的恶作剧就要失败了。”夏沐风摇摇头。
“嗯?为什么呢?”我有些不解。
“因为他的脸足够以假乱真,这个人脸上的征象一般都是中间界线型的麻风病人才会有的,选择靠化妆手法来达到目的是会被疾控部门抓走的,万一他们当真了,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侦探先生笑了笑:“一方面,他有被当成麻风病人抓起来供着的风险,另一方面,即使他被人识破,也逃不过扰乱公共秩序罪或者妨害公共卫生罪,这和他的恶作剧意图完全相反,不是吗?”
“确实啊。”我点点头,拿出夹在《霍桑探案集》第二本里的纸条,那篇小说的题目是《案中案》。
以下是那封信的内容:
岛田洁 敬启:
夏先生展信安,本人经一怪事,终日惶惶不安。事体原本很小,无非家中偶然失窃云云。可被盗之物中却有本人亲手制作并且尚未完工的鲍德温四世的面具,尚待镀银。另有一个随手制作的等身人偶,原计划用在魔术实验中,最后一件失物最小,只是一顶魔术帽而已。
思来想去,这三件失物虽小,若落入居心叵测者之手,深恐于社会不利,故此冒昧来信,恳请夏先生尽力而为。
现今民生艰难,报酬一事,万望海涵。素闻高风亮节,若能见面一叙,某不胜感激。
法水 谨上
我读完了这封信,颇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哎呀,这下对上了。”老司铎笑了笑。
“是啊,所有的东西都能对上。”我说。
“天主保佑,希望这真的只是一件小小的恶作剧吧。”老司铎苦笑:“您再不认真休息的话,身体肯定是会垮的。”
“休息?嗯,是该认真休息一会儿了。”夏沐风笑了笑:“等这件案子结束之后,我就去成都,或者上海,甚至可以去英国待上一阵子,暂时和工作告个别吧,也许待在大学里也不错,因为那里的饭足够好吃。”
“好主意啊,不过按现在这形势,英国貌似不太好去啊。”我说。
夏沐风走到窗前,问我:“你怎么看这位法水先生呢?”
“从笔迹来看,是个年轻的男性吧。因为笔力和着力点的选择都不像是女孩子,后者的力气要轻一些。”
“严谨,有礼貌,措辞古朴而亲切,诚恳,丝毫不避讳自己目前的困境,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我回答。
“但这封信也暗示了,昨天发生的事有可能不是恶作剧哦,还是有必要认真对待的。”侦探先生眨眨眼:“我估计法水先生就快来了。”
“不过鲍德温是?”我问。
“欧洲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之一,基督教国家的坚盾,麻风病人,天国的鲍德温。”老司铎笑了笑:“他最主要的功绩是在雷纳德和欧多的辅佐下以三千六百人击溃了不可战胜的萨拉丁并从耶路撒冷一路追击至西奈半岛,而后者的兵力足有两万六千。”
“你要是实在没什么概念,把鲍德温四世当成西方的霍去病就行。”夏沐风翻了个白眼:“虽然总有历史学家吵来吵去,觉得鲍德温四世一个麻风病患者不可能参战,蒙吉萨之战也全是欧多的功劳。我觉得这纯属多管闲事。”
“无所谓啦,反正古代史学家都是多管闲事的人,每天都围绕着一堆已经发生几千年的事情吵来吵去,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我说。
“你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夏沐风想了想:“哦对对对,费边同学也这么说过。”
午饭之后,那位魔术师慌慌张张地来拜访我们,这个人瘦瘦高高,面庞清秀,看上去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他一言不发,愁容满面,拿出一朵花来,那是一朵三色堇,只不过被什么人从根部折断了。
室中沉默了一会儿,夏沐风勃然变色,跳了起来:“不好!要出事!”
老司铎微微点头:“不过,在哪儿呢?”
“就在这附近,东津路13号,我们要赶紧了,也许还能救援一下往在那里的人。”侦探先生脸色苍白,却并没有失去平常的镇静,他对我说:“你需要做什么准备呢?”
“我不需要准备什么,悉听尊便。”我笑着回答。
“那好,我去换套衣服,三分钟后出发。”夏沐风露出一丝微笑:“孙先生,你也有必要跟我们去一趟。”
访客目瞪口呆片刻,点点头:“如果出了事,我也应当负起责任来。”
“好极了,谢谢你。”夏沐风笑了笑。
这一回,我的朋友又重新变得神神秘秘起来,他这一分钟内所做的判断和雷厉风行的行动令我望尘莫及。
我满眼疑惑地看了看老司铎,他也微笑着眨眨眼:“陪着他去吧,确实是出事了。”
“嗯?何以见得?”我好奇地问。
“看来,蔡小姐的推理能力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可是你的眼力嘛,还需要多多锻炼才是。”老人笑了笑:“当然,这也怪不得你,如果一个学习美术的人看到了一朵花,他们第一个注意的点一定是看看这朵花有多漂亮,不是吗?”
我点点头:“不过除了这些,我还注意到这是一朵三色堇,并且花朵的根部已经折断了。”
“当然,但是没有折断的部分呢?”老人笑着问我。
我仔仔细细地回想了几秒钟,突然灵光一闪:“有血!而且已经干透了。还有一些泥土,那种土质是什么呢?”
“这是花园里常用的土壤,是最普通的园艺学用品之一,但是这种三色堇可不怎么常见,我的印象中,好像只有那一个地方才会有。”夏沐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此时,我的朋友已经换了一套干练的红色衣服,甚至还戴上了礼帽和手套。
“你这是?”我愣了一下。
“专门用于解剖尸体的衣服,也满足了我的表现欲。”夏沐风笑了笑,对老人说:“麻烦您在这里替我等一等,一会儿有一个年轻警官和我的一个老朋友上门来,请你替我把我缝好的衣服变给那位老伯伯,再叫那位警官来帮忙。哦,我把那朵沾了血和泥的花放在这里,给您做个取信于他的证物。”说完,他就把那朵花放在桌上。
老司铎郑重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哎呀,您这样的人,竟然连一个圣诞节都过不安生,这实在算得上是天主的不公了。”
“所以你们当悔改归正,使你们的罪得以涂抹,这样,那安舒的日子就必从主面前来到。”夏沐风笑了笑:“如果我真有什么罪过要改的话,那就只有懒惰这一件,懒惰实在是不对的,就算是病人也不能轻易懒惰,是不是?”
老人笑了笑:“当然,那就预祝您早些过上安舒的日子吧,哦,我会给几位备好晚饭的,圣诞节嘛,总应该吃点儿好吃的。”
“谢谢你。”夏沐风向他鞠了一躬,对我们说:“好了,准备出发吧,我们也许还能救回那个人呢。哦,孙先生,你的事情等到了地方再细讲,可以吗?”
“当然,命案大于窃案,这是家父教导过我的。”访客笑了笑:“走吧。”
我听他这么一说,不免有些好奇:“令尊是?”
“省公安厅厅长,孙雪崖。”我的朋友边走边说:“上次亲自和我接洽的人,这位前辈相当不错,就是平时有些太热情了,总想给我介绍女朋友。我寻思惜才也不是这么个惜法的呀。”夏沐风苦着一张脸,嘴角牵了一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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