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圣日耳曼轶事
01 意料之外的访客
5月21日傍晚,我和夏沐风的确迎接了一位访客,本该暂时避嫌的陆局有些唐突地突然到访。他显然是被复杂的案情搅得心烦意乱,急切地请求夏沐风面授机宜。(他向来推崇快刀斩乱麻)
彼时夏沐风正在慢条斯理地翻阅《海上述林》,这项工作自然由我代劳(我选择性忽略了一些过于刺耳的评注)尽可能温和准确地转述夏沐风的推论。
“也就是说,现在的重点是调查洪文中学的教职工及其子女?”
“这是最容易的地方了,虽然工作量确实有点大。”夏沐风笑了笑:“如果我的推测对了,那诸位就得多加小心了。”
“没错,那个雇主肯定熟悉警方的一系列工作流程,也更容易隐藏。”陆乘风皱眉:“那就有些麻烦了。”
“要是实在不行,让我重操旧业也是可以的。”夏沐风好整以暇地说。
“哪儿敢麻烦您老啊?你旁边那么大一个活人能丢开不管?”陆乘风表情复杂。
“我也没说不管啊……”夏沐风无奈地摊了摊手。
“暂时用不上你俩,在家待着。”陆乘风心力交瘁地白了他一眼,行色匆匆地走了。
然而陆乘风毕竟处在避嫌期,话说得再斩钉截铁都不好使,夏沐风已经做好随时被某更年期上司压榨劳动力的准备,但在他看了明天的天气之后,便下定决心三天内不出这间斗室半步。
需要说明的是,家里的装潢十分古朴,从前我一个人住的时候,常常感到岑寂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好在整体的向光性无可挑剔,三面都晒得到太阳。
夏沐风正坐在沙发上,有意无意地盯着时钟,摇了摇头:“明天有雨,就不出去了。”
我欣然从命,夏沐风微微前倾,问:“如果你有喜欢的人,那他会送你什么花?”
“大部分人都会送玫瑰吧,有什么讲究吗?”
“幸好大部分人都不清楚玫瑰在象征学中的意义,以讹传讹成了现在这样。”夏沐风笑了笑:“不过,少几个女孩知道也好,谁能拒绝独自美丽呢?”
我对这番颇为险恶的言论本想一笑置之,夏沐风充满热情的话语就传了过来,一旦谈到象征学,宗教哲学和歌剧,冷若冰霜的他就会燃起与法国贵族痛陈家史时不相上下的热情。我觉得与这种人交往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无论何时)所以我会尽可能忠实于他的原意:
“几乎所有的真心相爱背后,都有一个不太高尚的动机,所谓的一见钟情,大多都是色授魂与。人们为什么会爱上无用的皮囊?这个问题至今都还令我惶惑,一个女孩变成女人大概只需要四十五分钟。玫瑰那充满嘲弄的象征意义总是令人无奈又怅惘,虽然有刺,却生就一颗注定要被砍下的头颅。”
最后这个颇有古典气息的比喻令人震惊,幸运的是,夏沐风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做阅读理解。这些句子和他的轻声细语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和舍曲林同样重要的东西。
这种轻声细语和他意味难明的笑容一样,仅仅是出于礼仪。夏沐风对于礼仪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当然,这也是仅就他个人而言,他在很多事情上有异乎寻常的宽容,堪称费奈龙再世。
一旦谈到案子,他对警方的办事效率总是不胜轻蔑,但总是乐于为其指点迷津。
“J’ai toujours été très tolérant”(法语:我一向都很宽容)他说,“但是对警方有时候过于冗杂的工作流程实在不敢苟同,这些人恪守着一套对特殊情况毫无益处的原则,并且自我感觉相当良好,从这次的案子就可见一斑,智者所恨莫过于聪明过头。”
晚上十点,洛鸣前来询问和案子有关的问题,据他自己说,是“由于不堪忍受夏沐风模棱两可的态度而唐突登门。”夏沐风非常心平气和地讲出了自己的推论。
“你确定犯罪分子都跟你一样变态?”洛鸣一脸震惊。
“这样做对他或她最有利。”夏沐风笑了笑。
“也是,”洛鸣点点头:“不过,我已经不想翻案卷了,这几天都快翻吐了……”
“其实你们只需要把洪文中学的教职工子女查一下就行,嫌疑人的范围其实很好确定。”
“然后呢?”
“等嫌疑人上钩,如果我的推测正确,翻修操场的时候应该会挖到六具尸体。这回就没那么容易盖过去了。”
“还要等一个多月啊……”洛鸣生无可恋。
“一个月刚好可以对全校师生做基本的调查,无缝衔接嘛。”
“可是要在一个月内查三千多人……想想都令人头秃。”
“有无子女,婚姻状况,医保,十年内是否遭遇意外,是否有肢体上的残疾或残缺,要查到这些应该很简单吧,把符合条件的对象筛出来。限时一周,明不明白?”夏沐风用极其冰冷的轻声细语说。
洛鸣满眼惊惧地看着他,幸好他心理素质卓绝,立马跟夏沐风打哈哈:“你怎么跟老陆一样?近朱者赤?”
“照我说的做,暂时别指望能随时见到我。”
“好吧,我们会考虑的。”洛鸣起身离开。
“他怎么突然这么安静啊……是我失态了吗?”
“应该不会,他是一个使命感很强的人,大概只是对你的淡漠有些不快吧。”我说。
夏沐风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状态,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沉浸在象征学中了。
“如果是我,我应该会送鸢尾花。爱意会消散,但安宁的承诺不会。我特别喜欢雨天,因为有彩虹可以看。”夏沐风笑了笑:“要是没有彩虹,还不如淹死呢。”
“没有彩虹不是注定要被淹死吗?”
“新教徒会这么说,但我们得允许上帝有自己的假期。全知全能……天哪,上帝一定知道自己会无聊。”
我觉得这种论调颇为有趣,明天也的确是星期六。他喃喃道:“巧立名目,克扣假期,真该丢下地狱……”
“要真是这样,我就能理解为什么天堂人那么少了。”
“哈哈哈,上帝严正公允,也难怪不喜欢我。自杀可是头等大罪,求死不得……真是不错的惩罚。不过一旦遇到几个有趣的人,日子也就不那么沉闷了。现在真是个好时代,有那么多人等着救呢,他们上不上天堂我不管,得把他们从尘世的泥水中拉出来,不是吗?”
他的学识异常广博:从克雷比雍到莫里哀,从拜兰降约讲到檀渊之盟,从公历讲到格列高利十三的烂摊子,从希克斯特讲到孙膑,从围魏救赵到凯尔之围……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俱是新奇而不离经叛道的见解。事实上,仅就离经叛道而言,夏沐风只对画风日渐扭曲的男女平权和数学推理放过厥词。其它时候,他的谦逊和细致入微堪称世间罕见。在这篇传记里,这种特质会常常提及。
当我们结束令人遐想的谈话时,已接近凌晨两点,我的朋友不无惋惜地说:“要是没有疫情,我还能带你出去走走,夜晚才是城市最美的时候。”
我入睡前听到的最后声响是夏沐风的脚步声,他又在研究什么有趣的课题呢?这个问题就只能留到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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