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艾琳.艾德勒
从何说起呢?从何说起人生路上的那个幽灵,我那倔强的良心呢?—张伯伦《法萝妮达》
发现新大陆的蔡恩霖惊讶于那一套推理方法的高效和便捷,也对夏沐风的遭遇表示了极其深切的同情。夏沐风笑了笑:“你的兴趣不减反增,对抑郁症患者来说无疑是个好兆头。”
“你提出了一个我绝对会感兴趣的话题,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恰恰相反,我不知道你会对什么感兴趣,那套看上去无往不利的推理方法也不例外。但是我的朋友告诉过我,把病人晾在一边是十分失礼的行为。”夏沐风轻轻地说,“虽然在名词使用上我俩的意见相左,但那位小姐关于礼仪的高论确实深得我心。”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用如此正式的称呼呢。”夏沐风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稍微提高了声调。
“现在看来,真应该给冉亦平小姐颁个奖,她算得上是帮我对抗医学权威的人。医生说,我几乎不可能和人维持长期的亲密关系,堪称光速打脸。
她没多少朋友,存在感无限接近透明,唯一的爱好是画画。我被忽悠着去帮忙,第一次面对抑郁情绪。
在各种烂大街的心理读物中,应付抑郁症患者的方法可谓是唯心主义的糟粕,坦白说,抑郁症患者的大忌是独处。所以那个时候,我用了很多在别人看来相当冒失的方法,坚决不让她独处,比如……写情书。至少费边同学是这样认为的。”
“然后呢?”
“我依旧没忍住,在一封普通的情书—暂且就叫情书吧—花了很多篇幅来讲谢林.洛克的同一哲学,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洛克先生的理论对一个初中生来讲过于超前,但是我对她怀着热切的期望,同一哲学是应对胡思乱想的良药。”
“你跟一个初中生讲这个?!”蔡恩霖震惊了。
“反正是被拉去救火的,夹带私货也无可厚非嘛。”夏沐风眨眨眼:“再说了,同一哲学肯定比金属活动性有意思。”
“这我倒承认。”
“她从来不还纸,最开始的回信简短而潦草,我至今都无法和那些信达成审美意义上的和解。”夏沐风颇为头疼地回忆了一下:“后来,我就直接去找她了,虽然颇有冒犯,但是我最擅长把事情变得顺理成章,所以她并未在意。”
“个人认为,应该尽量避免抑郁症患者或是被抑郁心态困扰的人放纵悲观的思想,换句话说,应该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和他们一起做。而你完全不需要,但是在无所事事的中学时期,找到一件我们都感兴趣的事,颇为劳神费力。”
“好在她的爱好人尽皆知。”蔡恩霖笑了笑:“之后呢?大画家逐渐变成神棍?”
“那倒没有,因为我本来就是神棍。”夏沐风笑了笑:“尽量别多想,尽量远离世俗,这是神经敏感的人摆脱抑郁情绪的良方。所以我选择了一些最容易逃离世事纷扰的研究课题,也算是另类的二人世界了,至少其他人这么说。”
“洗耳恭听。”
“托马斯.萨利,亨利.福塞利,蒙克,弗洛伊德,济慈,伦勃朗。现在看来,都是很简单的东西。”夏沐风笑了笑,“都是课本以外的东西,很适合用来填满空空的脑袋。”
“也只适合她吧,换了别人,早就躺平摆烂了。”
“的确如此,常规的教育抑制了她的天赋,不过她温和的天性使得一切都变得可以弥补,那位小姐肯定被神明注视着。”
“现在我要着重讲讲她对我的帮助,如你所见,那套推理方法曾经是凶猛的猎犬,可以轻易地分辩出猎物的气味和踪迹,无论它们多么会伪装。”
“借用一个狩猎术语,我至今为止都没有失却嗅觉。但是这套方法的确有违人道,缺乏人文关怀,所以我选择了一种更温和的方式。”
“那位小姐有一些高明的手法,看穿她的布局虽说不费力,但随着棋局的进行,总是会中招的。几乎所有的棋类运动都有五花八门的走法,所谓的赢,更多的时候是利用了对手心智上的失慎,而时间往往比强攻有用。”
“所以那些求速胜的人往往输得很惨?”蔡恩霖想了想:“可这不符合常理啊?”
夏沐风笑出声来:“哈哈哈,当时我也问过那位小姐,不过你父亲的答案显然更为简练。”
“每掷一次骰子,得到六点的概率恒为六分之一,可当一个赌徒连续掷出两次六点,准备掷第三次的时候,他就会把概率论和掷骰子的技巧拋到九霄云外,转而乞求各路神佛保佑,心智上的失慎在此时就已经产生了。”
“那些求速胜的自大狂们从来不会审时度势,有潜在的虐待狂倾向,赢完两三局之后就会输得一塌糊涂。”
“另一个例子是,一个极其擅长猜单双的小孩子,赢得人人叹服,然而这孩子的思维模式其实很简单。结合这两个实例,你有什么发现?”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这应该是把对手的智力等同于自身智力的自居心理。”蔡恩霖想了想,又问:“可是应该如何确保这种心理的准确性呢?”
“哈哈,不错的问题。可以把窗帘拉开了,猫咪可不能长时间待在暗室里。”夏沐风愉快地说。
“我有个不方便透露名字的朋友,”他接着说:“他有一种方法,简而言之,就是观察对方的表情,然后沉思对方为什么露出这些表情,就能把对方的心态揣摩个八九不离十了。”
“这只是个常规的方法,”他补充说,“对智力平平的人或许无往不利,但是遇见心思缜密的变态就行不通了,当然,面瘫也不例外。”
“在眼下的实例中,我们尚且不知道凶手是谁,所以这个方法失去了可供选择的土壤,不妨换种角度,假设那位雇主和我智力相当……”
“之后再做一些简单的归纳,为什么会用七尸还阳呢?”蔡恩霖咬了咬嘴唇,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尽,惊惧的同时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呢……迁怒,对,只能是迁怒。”
“那位幕后黑手曾有个孩子,”夏沐风现场开始做侧写,“不幸的是,被他视为珍宝的那个孩子遭遇了某些不可逆的意外,或许已经离世,之后他心灰意冷,开始实施自己的犯罪计划。无论此人的动机是思念成疾,妄想死者复生,还是想通过这种充满邪恶与愚昧的方式让孩子重新获得健康,都罪无可恕。”
“我倒希望那孩子已经去世了,如果还活着,势必会受到非人的虐待。”夏沐风叹了口气,接着说:“七尸还阳,按照最开始的说法,要用祭品之骨血换死者之新生,如果施术对象本身就是活人……”
“那孩子就要吃掉自己的骨灰来完成所谓的新生?!我的天哪……”蔡恩霖头皮发麻。
“骨灰和磷灰石差不多,理论上的口感不说是龙肝凤髓,至少也是味同嚼蜡。”夏沐风颇为严谨地补了一句:“应该是用温水冲服的,是有些猎奇,但也说得过去。好了,到此为止,放松一下。”
夏沐风说完这话,立马向后一躺,闭口不谈案子的事,倒是自嘲地说:“其实我最开始的信也是极尽潦草之能事,实在有劳她了。间歇性肌肉痉挛真是麻烦……那位小姐严令我好好休息,我当然乐于从命。我成为心理医生的动机或许就在这里。一个温柔而聪明的人也会受伤,世界就是这样荒诞。我内心深处那种悲天悯人就那样苏醒了,游离于理性之外的良心像一个幽灵,促使我选择更为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有时候,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你还没说她的样子。”
“画家都是用手来记忆的,也许,样貌并不重要。”
“也许吧,哎,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那位小姐显著改变了我的爱好,原来我喜欢狗,那次之后就喜欢猫咪了。”
“猫有自由的灵魂啊……”
“第一个字母失去了原来的发音……”夏沐风又开始出神。
“猎户座?”
“哦?”
“别装傻,你知道的。”
“Orion和Urion?当然知道啦。”
“接下来呢?伊壁鸠鲁吗?”
“哈哈哈……”
“儒尔丹先生要睡衣,以便更好的听音乐。”
“老洛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的,不过来日方长嘛。比如这次的案子,其实相当易证,甚至有些不证自明。”夏沐风笑了笑:“明天呢?你想怎么过?”
“我倒是觉得,就你先前的一番高论,明天,或者今天傍晚,就会有几个警察叔叔上门和你交换意见。”
“当然,会是哪些人呢?我不怎么感兴趣,但如果你愿意代劳……”
“明白了,我应该可以试试看。”
“你做出了很多关键的推论,而且你很适合讲故事,不是吗?就像那位小姐一样……”夏沐风轻轻地说:“虽然总是像挤牙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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