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襄醒来时,胃中很空,脑袋也空空的,很不舒适。入目是一片破败的屋顶,透过屋顶的破洞,能看到外面阴沉沉的天色。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破庙中,身边还蜷缩着一个很瘦很瘦的人,脸上都是泥和灰,看不出男女,草绳胡乱地捆着一头枯黄的乱发,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灰不溜秋,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露出的手瘦得像竹枝。
梅襄想用手探探那人的鼻下,看人还活着吗。当她伸出手时,却被自己的手惊到了,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应该是个成年人,一个成年的女人,但,这只小了一半的手是个什么意思?嗯?梅襄顺着手打量了一下自己,一副瘦瘦弱弱的小手小脚小身板,也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的衣服。自己这是有多大?六七岁还是八九岁?自己又是谁?梅襄努力想了想,除了记得自己叫梅襄,好像是个成年的女人,其他什么都记不得,再深想就会头痛不已。
梅襄放弃了回忆,把小手往那个人鼻子下探了探,没有气息,但人却还未凉透,看来刚死不久。梅襄心道,瘦成那样子,不是病死的,就是饿死的吧。
梅襄没有害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怕,她仿佛见过很多死人,但又记不得都见过什么样的死人。
梅襄也没有去纠结自己为什么不怕,毕竟,她很饿,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头晕眼花心还慌,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低血糖了,得赶紧找点东西吃,不然也要像旁边这位,一起去见阎王喽。
梅襄捂着饥饿的肚子,在破庙里找了找,除了一个破罐子、一辆破独轮车、一些沾满灰土的柴草、一个破败的泥塑、几个残缺不全的石凳、几张蒙尘的蜘蛛网,什么都没有,老鼠都没有一只。
看来庙里是找不到吃的了,梅襄只好将目光投向庙外。庙外干干的土路上都是些低矮发黄的荒草,还有几棵叶子有点发黄的大柏树,然后是倒塌得七七八八的土墙,土墙外,是干干的土地,还有收割过的庄稼。
看着那荒凉的景色,有些记忆涌入梅襄脑海: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一对恩爱夫妻,在农村辛勤劳作,日子过得还可以。不想突逢大旱,一旱就是两年,颗粒无收也就罢了,税收却翻了两翻,说是有蛮夷入侵,那些官兵要准备粮草。可蛮夷还未打过来,他们夫妻,还有两个孩子,却要先饿死了,不久小的孩子也生病死了。夫妻二人无法,只好带上全部家当,带上那个大点的八九岁的孩子,去南乡逃荒。人人都说南乡太平,也不是多旱,夫妻二人正好有个亲戚在襄阳,于是丈夫推上独轮车,载着老婆孩子,跟着老乡,向南方走去。
谁料他们比较倒霉,丈夫被一把生锈的破镰刀割伤了脚,虽有清洗包扎,但几天后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了,丈夫却突然抽搐,一家人只好和老乡脱队,妻子赶紧将丈夫送去医馆,花光了全部家当,还是没能保住丈夫的命。
身无分文的妻子,开始带着孩子边打短工、边挖野菜、啃树皮边往南走,努力去追上老乡的脚步。为了自身安全,妻子将自己打扮成了男子的样子,她人瘦,嗓音偏低,身子板也平,脸还涂得脏兮兮的,倒也看着像个瘦弱的少年。妻子也把孩子打扮成了男孩的样子,平时让孩子管自己叫哥,如此,除了辛苦,一路倒也安全。哪知,眼看着草没那么黄了,路边的庄稼也有些收成了,老乡也快追上了,妻子和孩子却都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命就交代在了一个破庙中。
梅襄明白过来,刚才她身旁那位就是那个妻子,自己则是那夫妻二人的孩子,那个丈夫姓梅,管自己叫xiang儿,说这个名字来自一句诗——“梅花香自苦寒来”,那么自己在这里叫梅香。虽然音同,但梅襄记得,自己叫梅襄,而不是梅香,也不是小女孩,不知道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已经成为孤儿的梅襄,没有时间去伤心,忙走向破庙外的庄稼地,看田里能不能找到点吃的,再不吃点东西,她又要再死一回了。
谢天谢地,她运气还不错,一路走过去,逮着了几只蚂蚱和蟋蟀。田是谷田,虽然收割得很干净,田隆间还洒着动物粪,但一大片谷田中还是被她找到了几个干瘪的谷穗。生吃虽然不可口,但人都快饿死了,谁还顾得了那么多。吃完这些东西,梅襄的胃才终于好受了一点点。
然后梅襄又在一片荒草中,找到了一棵枸杞,那棵瘦瘦的枸杞却结了一长串儿的红彤彤的枸杞子,因为枝条埋在荒草中,反倒没被他人注意到。梅襄把枸杞子,还有尚能嚼得动的枸杞叶,全都塞进了嘴巴里,嚼巴嚼巴咽了,方感觉饥饿感没那么严重了。
有了一点点力气的梅襄,继续去找野菜野果还有昆虫什么的来充饥。然后,又陆续吃了一些蚂蚱、蟋蟀、枸杞、龙葵果、老红薯叶子、红薯根什么的,梅襄才感觉勉勉强强填饱了胃。
吃得杂,又都是生的,梅襄的胃有些不舒服。梅襄没管,手边没有能生火的东西,没有锅,附近也没有水,讲究个毛线呀,没条件讲究。
一路转下来,梅襄顺带还采了一些草药,木贼、旋覆花、紫花地丁、大蓟、墨旱莲什么的,小小的衣服兜得满满的。梅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认识这些草药,似乎是来自直觉,直觉告诉她,这些都是药,有用的,于是她就采了,也许可以卖钱或换些吃的。
天依然阴沉沉的,没有下雨,却渐渐暗下来,梅襄看着破庙前空旷的田地、远得仿佛在地平线上的树影,不知最近的村落在何处,揉揉酸痛的双腿,转身回破庙——这小身板太小太瘦弱,真不经用。
庙里光线更差,梅襄站在黑暗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那个躺在地上的身影,走过去,给她盖了些柴草,然后找到那个破败的泥塑,堆了些柴草,倚着泥塑坐了下来。她有些渴,但也不敢奢望有水喝。
听着稀稀拉拉的蟋蟀叫声,盯着地上那个黑影,既往这位母亲对女儿的关爱呵护映入脑海,梅襄眼眶一热,温热的泪珠滚落下来。脑海中还有别的人影闪过,梅襄想抓没能抓住。
秋天的夜里有些冷,好在蚊子也怕冷,这里已经没什么蚊子了,梅襄往草堆里缩了缩身子,分析她现在的处境:这里有红薯,男人扎发髻,没有剔头,那么这里是明朝了?
梅襄不知道自己脑中为什么会分析到这些,直觉告诉她,她似乎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
梅襄仿佛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醒了过来,天刚蒙蒙亮,空气仿佛有点潮湿。她从柴堆里爬起来,揉揉冰凉的手脚,走出门外。外面有层薄雾,看样子,好像要下雨,旱情有望缓解。
梅襄绕过破败的土墙,向破庙后面走去,昨天一直在破庙前面转悠,今天去后面,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东西。她还太小,又没有工具,但母亲总要入土为安,看还能不能再找到点药材什么的,卖点钱请人帮忙把母亲埋了。
破庙后是一片树林,多是槐树,还有一些楝树,和少数几棵梓楸,树叶都已变黄,树下的荒草里有不少土包,梅襄走近了,才看清,有些土包前还有石碑,原来这是一片坟林。梅襄回头望望昨晚住过的那座破庙,有些诧异,这谁竟在坟林旁建座庙?怎么想的?同时也感觉更冷了,风刮过,阴嗖嗖的。
但梅襄还是硬着头皮拣了些落在地上的楝豆子。然后,她运气不错,找到一些红菇娘果。这个野果香香甜甜的,吃了几个之后,梅襄的心情也好了一点。后来还找到了些野绿豆,有点干硬,但比较饱腹,梅襄的早餐算是这么凑合着解决了。
梅襄又拣了一些枯枝,慢慢雾气散了,东方的天空红彤彤的,太阳要出来了,树上也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如果不是居无定所、食不裹腹,这仿佛是很不错的一天。
梅襄抱着一小捆柴向破庙走去,走到破墙边时,有人声传来,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小深,昨天教你的十八反口诀背住了没?”
梅襄转过墙角,看到昨天她捡过谷穗的地方,有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着一身青色粗布短衫衣裤,背对着她正在做农活,大的约模三十来岁的样子,个头大概一米六多,瘦瘦的,赶着黄牛在犁地,小的好像比她大点,也瘦瘦的,是个男孩,坐在犁后面的耢子上平整土地。梅襄听到那个小男孩回道:“背住了,师傅,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具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合着这个大人是个大夫,小男孩是他的徒弟。梅襄感觉自己有点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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