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不及多休息,骑上毛驴,随衙役前往杜集乡集上。
路上,梅襄向吴大夫、葛大夫说起自己一到冬季就手脚冰凉容易长冻疮的情况。天已很冷,梅襄怕冻疮破溃,这样感染鼠疫的机率大大增加。
葛大夫说这事交给他,他们家善治妇女手脚冰凉。
到杜集乡集市,喝过葛大夫开的当归四逆汤后,梅襄感觉整个手脚都暖和起来,脚上的冻疮也开始发痒,梅襄知道这是冻疮要好转的节奏,但也不敢去挠,怕挠破了。
梅襄之前也给自己开过当归四逆汤,可效果一直不太好,葛大夫指点她,你这是每味药的剂量没把握好,配比不合适,因人制宜是个大学问。
梅襄受教良多。葛大夫叮嘱梅襄每天都要饮用,坚持两三个月,以后就不用再担心长冻疮了。这对梅襄来说,可真是个好消息。但想好彻底又岂是那么容易。
梅襄他们是中午到达的集市,整个集市空空荡荡,如无人之地,窗后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看得人后背发凉。
一个挺精炼的年轻人带着两个手下出来热情地款待他们,原来他就是杜集乡的乡长杜乡长。
虽然饭菜只是馒头、白菜、豆干、炒鸡蛋,但三人还是吃得挺满足:这二十天来,总算吃到了点新鲜蔬菜与干的食物。之前天天喝粥,喝得嘴巴都能淡出鸟来,人也瘦了不少。梅襄不是讲究口腹之欲的人,但即便这样,她也喝够了,好想吃点馒头、青菜。
饭桌上杜乡长跟他们简述当前疫情:这个乡有十三个村,八个发现疫情,四个已经死绝,三个发现多人发病,集市也有人发病,现在都已按照防疫手册隔离、灭鼠、灭蚤、焚烧尸体。除了吴大夫他们管的那个村,其他村没有治愈的,好转的都没有,大夫也死了五六个,现在全乡已经没有几个大夫。
杜乡长说完,站起来朝他们深躬一揖:“请诸位神医不要计较之前的隐瞒与亏待,不是姜县令故意隐瞒各位,是这里的前乡长隐瞒疫情,现在那位乡长已经下狱。我是这杜集乡新上任的乡长,如果再有大量村民死亡,我这个新乡长也要下狱了,或者也不用等下狱,瘟疫就先把我带走了。杜某观诸位都是仁心仁术之人,定不会看着此地百姓生灵涂炭,请诸位全力助我抗疫,事后我定不会亏待各位。”说完又深躬一揖。
梅襄他们能说什么,这杜乡长实在是个精明人,又是款待又是道歉,再一顶仁心仁术的大帽子给他们戴上,他们能不答应吗,再说他们本来也没打算撂挑子。
吃完这餐饭,三人让乡长派人把水南村之前参与过照顾病人的村民请来,如果不愿意来,也别强求。
那些村民已经学会保护自己、照顾病人,还可以帮着教新人,比他们重新找人、重新教要省事一些。
三人分头把集市上的防疫措施检查个遍,指出不妥之处。集上那两个感染鼠疫的都是消瘦体衰的老人,三人待水南村的村民到达后,开好方药,留下两个照顾他们,然后满怀愧疚带着人和物资分头去三个村庄抗疫。这两个老人本身情况很差,病情也特别重,救治价值不大,他们人手有限,在灾难面前,只能受着良心的折磨,忍痛舍弃。
三个村庄的疫情刚开始不久,死的人尚不多,梅襄他们参与后,新感染的病人逐渐减少,死亡的病人也慢慢减少。
一个月后,杜集乡的疫情终于控制住。这三个村庄,在他们不断调整用药后,梅襄、葛大夫、吴大夫治疗的死亡率分别降到40%、40%、30%,终于没那么难看了。杜乡长的官位也保住了。
这次疫情,杜集乡死亡约1500人,人口直接减少一半。三人回县城的路上,看着更加荒凉的乡村,心里都不是滋味。
杜乡长亲自送他们回县城。路上,杜乡长向他们请教:“既然这个腺鼠疫是通过那什么,对,接触传播,不是通过呼吸传播,为什么还要人人戴口罩?”梅襄告诉他,虽说腺鼠疫通过接触传播,但若病人的脓、血意外进入呼吸道,就可能演变成肺鼠疫。肺鼠疫十二个时辰内即可发病,出现高热、身痛、呕吐并剧烈胸痛、咳嗽、咳大量粉红泡沫痰或鲜红色血痰、呼吸急促、呼吸困难,进而呼吸衰竭。如若不治疗,一到三天即死亡。那些腺鼠疫患者后期毒血进入肺部,也可能并发肺鼠疫。而且肺鼠疫会通过飞沫传播,防控难度更大,所以,口罩一定要戴。
杜乡长终于听懂,又问梅襄飞沫传播是个什么意思。梅襄给他又是好一通解释。
葛大夫听着,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悄悄问吴大夫:“你这些稀奇古怪的词都是怎么造出来的?你又是怎么发现鼠疫是这样传播的?你以前有专门研究过鼠疫吗?咱们大荣以前好像也没发生过鼠疫吧,你是在哪里研究的?”他以为梅襄那些东西全部都是吴大夫教的,不,是所有人都以为梅襄那些知识是吴大夫教的,除了林深和林大夫。
吴大夫看了梅襄一眼,冲葛大夫笑笑:“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奇人,这些都是他教我的,我们应该感谢他,没有他,只靠我们慢慢摸索,会耽误很多时间,会死更多的人。”
梅襄忙着给杜乡长做科谱,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对话。
到达故县县城后,姜县令亲自到县衙外迎接他们。这在这个医户地位低下的时代,已经是很高的荣誉。吴大夫他们所写的抗疫记录,姜县令也爽快盖章作证。只是不知道这人是真爽快还是假爽快,说真爽快吧,之前在水南村把他们封村里、粮食也不给足、天天让他们喝粥又是怎么回事。但现在姜县令面子功夫做那么足,也没有短过药材,三人也不好说什么。再说,他们三个小庶民,还能跟县令置气咋滴,他们有置气的资格吗。
酒席间,姜县令问起他们去处,吴大夫讲,他们要去一趟潼关城,他师傅赵提领在潼关城的惠民医馆任职,他想去看望一下师傅。
姜县令言他对赵提领有印象,可派人帮他们送信,又问吴大夫能否多留几日,给当地医户授课,做防疫宣讲。
吴大夫应下,三人又在故县停留十几日,顺带又给朱员外一家看看病,挣点路费。
等三人骑着毛驴带着行李出发时,已经腊月,故县下了第二场大雪,路上时见冻死之人。
这天中午,三人终于到达潼关城地界,在官路上遇到一个患疫之人,不等他们救治,病人便断了气。路人见死者死状恐怖,没人敢上前,也没人知道死者身份,他们只好在官路附近把人火化了。待问清附近村庄方位,三人离开官路,前往村庄。
这个村庄倒是离官路近,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只是,这是个空村。不,确切地说,是死了一半走了一半的空村。三人忙回官道去附近衙门报告疫情,请官府安排人焚尸,统计染病之人,隔离治疗,灭鼠灭蚤。
这里属牛家寨,整个寨的情况要比杜集乡差得多,也不知道是村长病死了还是怎的,直到他们向官府报告疫情,寨长才知道自己辖区内,有人患疫,且已死了很多人。
潼关卫是军事重地,施行屯田制,寓兵于农、守屯结合。卫所军士世居一地,且耕且守,管理也比一般县乡严格。牛家寨却发生这种事情,这下麻烦大了,寨长忙着人上报城中,请求支援,同时全寨大隔离,清扫灭杀,调查病患,采购药材,抗疫治疗……一时手忙脚乱、鸡飞狗跳。
梅襄他们自然停下进城的脚步,指挥着全寨的人抗击鼠疫。可这个寨长明显是个糊涂人,听梅襄他们科谱完鼠疫,立即吩咐手下人听从三人安排,全力抗疫。隔天听其他大夫一说,又全面推翻之前的决定,让手下按那些大夫说的来。待梅襄他们拿姜县令的证明,再次推翻自己的决定,让手下按梅襄他们的来。如此搞了三个来回,把两边的大夫都气得冒火。
梅襄到这时也总算搞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寨管理得如些糟糕。
最后两边的大夫私下达成协议,一边管一半,互不干涉。如此,抗疫才算能继续进行下去。
等梅襄他们这边终于把半个寨的疫情控制住,已经过年了,梅襄已经十三岁。这个寨,死了三分之二的人口,死亡人口主要来自另半个寨,连大夫都死了三四个,梅襄他们这边,死了五分之二。好在两边关于瘟疫需要封索、需要焚尸的观点没有冲突,鼠疫传向寨外的不多。
梅襄他们接过另半个寨,继续防疫抗疫,等再控制住,早过了上元节。染上鼠疫又被他们治好的大夫,彻底接受他们的理论。
没等最后一个病人恢复正常饮食,有一队士兵找上他们,请他们去军中治病。说是请,其实和抓也差不多,梅襄他们看着军人手中的长刀,赶紧收拾好行李,随军爷前去。至于牛家寨那个糊涂寨长,因为管理不力,致使瘟疫蔓延,被一个军人当场砍了脑袋。
第一次见到有人杀人,还是直接砍头,看着那个寨长的脑袋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去,留下一连串血迹,躯体随之倒下,颈间喷血不止,从不晕血的梅襄,只觉心猛地一缩、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再醒来时,她头好痛,嘴巴也痛,是吴大夫在掐她人中。
吴大夫、葛大夫见她悠悠醒来,忙问她有什么不舒服。梅襄头痛减轻一点,待眼睛能看清了,看到那军人还在滴血的刀,吓得一个激灵,忙道自己没事了。军人见她说没事,立即骑马上路,他们三个忙骑驴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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