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夜空星光点点,一轮遥远的月亮静静的散发着淡黄色的光,周围没有风,大堂之内则是灯火通明,楚离设了筵席,邀约了神殿中新来的、早些日子留宿在此的族长们,说是为答谢黎江救姜苗而摆下的筵席。
温润的光泽时隐时现,觥筹交错间,众人一片欢声笑语,姜苗因为身上有伤不曾前来,黎鸢亦是打算推辞,楚离却亲自上门请她,此番操作难免叫人费解。
时光在这静谧的夜里淡然流过,楚离身着着苗疆祭司的服饰,举手投足间尽显清冷高贵,银铃声四起,悬挂着的八角宫灯在夜色中倾泻出柔和的光,交相辉映着银铃。
黎鸢没有多大的胃口,这宴席上的人各怀鬼胎,或真或假的奉承,四周弥漫着酒香,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胸口闷得慌,这酒的气息莫名令她不适应。
黎江瞧出了她的不适,关切的低声询问她怎么了,望着兄长担忧的目光,她淡淡的笑了笑,杏眼温和,在光火的映衬下闪过丝琉璃般的光彩,轻喃了句“无妨,只是不大适应这酒的气息罢了。”
黎江或多或少还是担心的,毕竟好不容易寻回了她,若是再次失去,怕是他会悔恨一辈子的。
楚离兀自饮着酒,大殿正中的台上,几个年轻的姑娘们正跳着舞,那是专属于苗族的舞,通常是迎接贵客时才会跳的。
偶尔同黎鸢目光交汇,他也会自主移开他的目光,这时趁着舞乐到了高潮,不自主的便向她望去,泛着淡红的颊畔如脂娇媚,她蹙着眉,似是有些难受。
楚离眉头一凝,到底还是未曾表态,兀自饮下一口酒,烈酒灼喉,直入肺腑,这样的场合,可不容的他一丝一毫的失态。
灯火通明,幽幽静谧,这场极乐之宴持续到半夜方才散场。
走出大堂,凉风袭来褪去大半的燥热,胸口自始至终都是闷闷的,她总觉得难受,又觉头昏,想起这几日连绵的雨,应是染了风寒。
黎江自是关怀她,眼瞧着消瘦了不少的妹妹,心底的悔恨和懊恼便油然而生,“都是阿兄不好,若是不曾答应叔父让你替我前去送信,怕是此时你都已经嫁了好人家了。”
尽管已经竭力止住泪,奈何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情绪,灼热的泪不住从眼眶滑落,她抬手拭去,笑道,“阿兄,都过去了……”
关于十七岁,黎鸢不记得太多,只是依稀记得那日的雨下的很大,她撑着伞行走在大雨里,忽然,伞掉了……碎了一地……
回去的路上,她总觉得难受,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就在她站直身体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甩甩依旧有些眩晕的脑袋,黎鸢亦不知这是怎么了。
“罢了……还是要多注意些…”
她轻喃着,只当是近日以来不曾注意而着了凉。
月华淡淡,楚离没了旁的闲心情,兀自依着古树饮酒,青苔攀爬着树干,他望着月,月色映在他的眸中。
一 片清光如镜,拂拂轻风吹醒,珠湿碧苔滋,江上秋,波光净,弦月半衔山脚沉,寒鸦数点栖烟顶。
他饮着酒,楚洵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折扇轻摇,眸色沉沉。
他摇了摇头,颇是感慨,“一夜雨声如洗,万家灯火成灰。独对残釭明灭,梦随孤雁飞回。”忽的收了折扇,笑道,“我听闻师哥对诗词也颇有涉略,不知可否对出下句。”
四下风气,楚离眉眼淡淡,望向楚洵的目光隐隐偷着几许寒气,到底还是轻笑一声,不动声色的正了神情,“不见晓风杨柳,为君摇落堪悲。”
言落,二人皆是一笑。
最是故里寻觅,寸寸青丝化白发,三十年看沧桑变,终只道情深缘浅。
晚风拂过岁月,吹散缄默的云层,姜苗站在窗前,小心翼翼的窥见几许簌簌抖落的月光,那是清明而清亮的,她瞧见远处的灯火灭了光息,思来应是宴酣之乐已过。
身上的伤还没好,她是受不了风的,但是她知道,透过这个窗子,她能看到设宴的地方,她想尝试着看看……试试能不能看到那人的身影…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魔怔了,却偏偏又忍不住想去望。
该怎么形容那天的天色呢?大抵是日暮坠在了橘海里,而她,陷入了他的眸子里,灼灼的目光融尽了寒气,她的眸中有了温度。
窸窸窣窣的叶动声回响,身侧的婢子关了窗,提醒着她该歇息了。
姜苗不为所动,不曾理会。
天边只余一抹淡淡的蓝光,这世间千般情,似这漆黑如墨的暗夜,喜爱于将己身藏匿,她将玄烛置于窗前,光影投下一抹影。
岁时流转,不觉已是天光大亮时。
一大清早的起身,黎鸢仍旧觉得难受的紧,时不时的胸闷的头昏总叫她无措。
黎鸢今日早晨便去寻了黎江,二人数月未见彼此都甚是想念,聊了些家中事。
“母亲自你失踪后便病倒了,如今都是靠汤药吊着。”他苦笑着,温润的脸上几许怅然,“祖母恼于叔父,便令其迁出府邸去了外宅。”
提起黎宁,黎鸢笑意短暂一僵,眼底逐渐趋于平静,淡淡的点了点头,“嗯。”
祖母的作为她一直都知道,祖父在世之时,她是嫡妻,膝下就黎礼这一子,自是看不惯二房与三房这两个庶出的子嗣,亦不喜那庶出的孙女,因而对黎鸢和黎江这两位嫡出的子嗣尤为关照。
对于三房的人她已经不想再说什么,漫不经心的听着黎江讲述着她不在的这几个月里所发生的事,心中竟也没有臆想中的不舍与难受。
脚下风起,他二人站在长廊上,风起而衣衫动,黎江侧目瞧着她,忽的一笑,在她不解的目光中道,“鸢儿这身衣衫倒是别有风趣,只是……瘦了……”
他的眸色渐渐黯淡。
此时光线如金,芳草摇翠,黎江一身月色长袍偏偏,他站在那里,风光霁月,潇洒卓然,自有一番文人风骨。
黎江忽而转过头来冲她招手,笑道:“鸢儿,你过来。”
唤声清幽朦胧如雾,亦不知暗含了多少风花雪月,他说话的语气轻轻的,目光眷恋温柔,凝在身上,总给人一种专注的错觉。
黎鸢踱步上前,见鱼池中水花翻涌,自由自在的游鱼摆尾掀起阵阵水花。
她正瞧着游鱼出水,却听黎江感慨,“我记得,你昔年很喜欢一个人待在水池边喂鱼。”
蓦然听他提起往事,一时间竟也有些感慨万分,她苦笑,不曾作答。
天地间蓦然掀起一阵风,风吹花动,摇曳的花瓣带着些许秋意落在肩头,黎江瞧着那几乎衰败了的桂花,无奈的伸出手将它拂去。
骤雨急至,黎江蹙着眉将黎鸢护着入了长廊,伸手替她挡着雨,微凉的雨落在手背上,有些许的痒。
袅袅青烟编织成雾,笼在空气中,朦胧人的视线,绕过寂寂展立的长廊,正好有一阵风吹起垂蔓的轻纱。
黎鸢笑道自己已不是孩童,黎江却摇头,眉眼温润如画,“在阿兄这儿,你永远都是个孩子,永远都是小时候吵着要我陪你玩的孩童。”
淡色光影扬洒在地,大雨逐渐瓢泼,那仅有的丝丝日光也逐渐为云层所覆盖,叶落风声中她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廊中是欢声笑语,廊外是倾盆大雨。
“姑娘……若不然我们便先回去吧,您这般…可是会伤着身子的……”
斑驳落下的树叶间,姜苗站在离长廊不远处的树下,看着长廊上的二人,手中的伞不知怎的,刹那间觉得烫手起来。
微风猎猎飞舞,吹起了她的衣衫,银铃动,有雨落在身前、脚上,她就这般望着,不曾言语。
蛊巫说她腿上有伤不便走动,只是她见着天将要下雨,恐那人不曾带伞便出来寻,如今看来……是她多余了……
明明相差的距离并不远,可她却偏偏觉得遥不可及……
姜苗犹在思量,黎江的目光却向她探来,不由得一怔,顺着黎江的视线,黎鸢也终于瞧见了那个站在树下的紫衣少女。
黎江嘴角淡淡漾开一抹温文的笑意,朝着她致意。
黎鸢瞧着姜苗,她抬眸时的无措和惊慌映入眼中,正狐疑时,她却已转身离去。
黎鸢蹙了蹙眉,黎江却笑道,“鸢儿,等我们回去后,我便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定不叫你再受委屈。”
他伸手接过一片飘零落下的翠叶,微风吹起他的鬓发,飒飒飞扬,衣襟上的纹路闪烁明灭。
黎鸢瞧着他的侧颜,终是没有说话。
像她这样的人……可能吗……
她正欲同黎江告辞,忽的胃里一阵翻涌,身子的不适总令她心烦,大雨瓢泼,她总觉得弥漫的空气中有股似有若无的鱼腥味,令人反感。
黎江蹙着眉询问,“不舒服?”
“许是近日着了风寒,应当是不打紧的。”
黎江苦笑,解了身上的披风替她披上,随即负手望向远方,“母亲后来命人自苏州进了批浮光锦,说是替你做衣裳,带你回来后穿。”
话音未落,他便自己先苦笑了起来,后来……便没有回来了…后来三房被祖母赶走,母亲……也就病了……
她倒是没有多大的喜悦。
浮光锦,早年间她也听过,传闻其质感轻如霧谷,薄如蝉翼,据悉其在日光下照耀时会随日光闪烁,波光粼粼,似流水在蚕丝上淌过,这般奢侈之物,往日里也只上供给皇室。
“倒是难为母亲费心了。”
二人又相谈了几句便作罢了,临走时黎江对她说,不日里便可返程,她有些微怔,还是笑着点头,遂各自离去。
夜间,一道狰狞的闪电再次将暗黑的天空撕亮,震天的雷鸣过后,暴风雨接踵而来。
“这雨下的有些时日了,近日倒是多雨。”
光耀似白昼的华丽宫殿中,楚离端坐在高位之上,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茶,漆黑深邃的眼睛里,是结出的寸寸寒霜,偏生面上却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近日以来这雨坏了庄稼,十一州的暴雨要远胜过其他十六州。”
闻言,楚离淡淡的扫过那人的面庞,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倒是看向了一旁的另一人,“张老掌管十六州多年,同十一州挨的近,不知您有何看法?”
张老闻言,神情有些不自然,暗自望了眼旁边的人,又望向了高位上的大祭司,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暗自抹了把汗,张老有些慌张却不得不强装镇定,“这……近日十一州的暴雨确实厉害,十六州紧邻七州接壤的地区都发了洪涝。”
刹那间的寂静无声,二人皆是低着头等待大祭司的发话,忽然,“啪”的一声传来,那价值连城的琉璃夜光盏摔在了大理石地砖间,潋滟琉璃已是四分五裂。
他二人吓得颤抖,楚离却笑了。
“不过是吾一时不慎罢了,二位族长何须慌张,既是十一州发了洪涝,那吾明日便命人开仓发粮运往十一州。”
明亮的灯火下,他凤眸微眯,嘴边却挂着笑意,但若细看便会察觉他并非真笑。
“时候不早了,二位早些回去歇息吧。”
望着他二人的背景,楚离冷笑一声……
似乎有些不中用的跳蚤该处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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