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了署,夜晚的皇城还是比较凉的。我朝着窗沿外望去,今夜月色尚好,不知那皓月居和飞霜苑能否看见。听敬事房的人说起,皇上今夜独寝。我在寝阁是在看不下那无聊的经史,便叫绿琉跟着一同去千鲤池赏月。
入了夜,平静的水面倒映着星星寥落的影子。水里偶尔有一两条鲤鱼剪碎波澜,毁了这水中的一方天地。绿琉陪着一同往前走着,忽然听见蓬莱洲的烟云小筑里传出丝丝仙乐,配合着交织的景色,很是叫人入迷。
我听得出神,询问道:“可是谁在岛上弹琴?”
“奴婢听闻皇上今日召见了一批江南的歌女,怕是歌女在洲上抚琴,引了小主的关注。”
我摇摇头,否定道:“技艺欠佳,还需多加练习。久听乏味,顿时觉得景色一般。你扶着我回去吧。”
绿琉往脚下探了探灯,一阵夜风吹开,吹熄了灯芯,四周顿时陷入死寂一般的暗,连水草沟里的小虫也不叫了,安静的出奇。
咕噜一声,吓得我一身冷汗。我吩咐绿琉快些回宫,夜路不好走。走着走着,撞倒了一个人。我身侧的宫女打了灯照去,倒是个面生的面孔。冰魄一般的珠肌,幽幽的透出一丝凉气。面容清秀,稍饰脂粉,衬托出一股曼曼碧玉的气质。她着一身淡蓝的青袍,朴素了些。跪安道:“见过贵人。”
我仔细端详着她,尽全力去回忆宫里长得差不多的嫔妃,没一个匹配的,那就是张崭新的面孔了。我试探道:
“这位贵人是……”
“奴婢乃太乐坊新晋琴伎女,袁寻漪。今日无意冒犯贵人,还望贵人原谅。”
袁寻漪略带机械的回答,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我让她快快起身,说了句“夜里起风,你还是不要着凉了才好。本宫就先回去了。”
她跪安,自行告退,消失在夜色中。我只顾着匆匆离去,没注意其他。回了海棠轩,我缓了口气,吩咐绿琉给我脱簪。绿琉仔细寻找了一番,却找不到那支素淡的兰花簪子。她问我,我也三不知。许是走急了,落在千鲤池某个地方了。我叫绿琉先服侍我歇息,明日再去找。
翌日,凤仪宫请安打卡。
许是昨夜睡得晚些到缘故,今日起身晚了。我匆匆忙忙的描了眉,赶去凤仪宫。才出宓秀宫门,远远望见了许贵妃。她不慌不忙的走着,月萤掺着她。不愧是贵妃,身姿曼玉,连走路都走得妙曼多姿。到了长街,突然窜了个轿子出来,贵妃来不及躲闪,撞到了肩,摔坏了支翡翠镶金步摇。贵妃理了理牡丹白纱裙,忿言:
“谁家的贱婢不长眼睛冲撞本宫,等本宫发现定会扒了你的皮!”
我默默跟在贵妃身后,进了凤仪宫。
皇后正担心我,见我进来了,担忧道:“贵人今日怎么这么晚,可是身体不舒服?”
我愧疚极了,婉言道:“嫔妾略感不适,今日起晚了些。还望娘娘恕罪。”
贵妃瞟了我一眼,刻薄的说:“说来也是本宫教导有方,贵人就学着了本宫的精髓。是个厉害的人呢。”
我没理她,坐在那喝茶。皇后招招手,进来了个穿着华丽的女子。定睛一看,原来是昨夜的那个歌女。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她头上戴的十二圈镶金萝花蕊步摇晃动着,身上穿着的衫裙也是十分华丽,随着太阳的照射变换颜色。肩头也嵌了几粒饱满圆润的珍珠。
“皇上昨夜高兴,今日特许嫔妾起身晚些,望娘娘恕罪。”
皇后说道:“这位是昨夜新封的答应,袁寻漪。”她看向了贵妃,又说,“是皇上眼下最得宠的女子。”
贵妃冷笑一声,薄凉道:“怕不是这位新来的答应今早上冲撞了本宫。”
她身边的宫女劝解她,又像是在讽刺袁寻漪:
“娘娘何必为了一个下人生气,哪有尊贵之身为卑贱之身置气的说头呢?”
袁寻漪接话道:“是啊,嫔妾今早上走得急了些,撞坏了娘娘的簪子,娘娘自然不会对嫔妾这一介卑贱的下人动气。娘娘很喜欢那支簪子,到嫔妾宫里取些便是。都是皇上赏的,样式不比娘娘那支差。娘娘如要来,嫔妾恭迎。”
“你……”贵妃气的来不上话,怒言:“下贱的妖精,能风光好久?草鸡给自己粘了几根凤毛,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宫里日子长,咱们走着瞧。”她起身,匆匆给皇后跪安离去。
皇后摇摇头,道:“近来天气开始热了,各位都回去吧,免得天气大了中了暑热。”
“是,嫔妾告退。”
还没出坤宁门,皇后遣人把我叫了回去。
内阁,皇后扶着额头歇息,婢子静悄悄的立在一旁扇扇子。
“娘娘找嫔妾可有什么事?”
“贵人自己做了什么还不知道吗?”
我懵在原地,宫女彩霞端了个匣子上前,里面正是我那支兰花簪子。我正要发言,皇后说道:
“昨夜溺死了个歌伎,是个姿色脱俗的。本宫在千鲤池附近捡到了这支簪子,贵人自是脱不开干系。”
我听着不对劲,连忙跪着解释道:“嫔妾冤枉,皇后娘娘明鉴。昨夜嫔妾到千鲤池赏月,遇见了袁答应,嫔妾和她寒暄了一两句便离开了。”
皇后来了气,怒拍桌子,桌上的茶盏顺势滚下,摔得稀碎。
“放肆!本宫真是看错你了,你一向守己安分,没想到心肠如此狠毒!袁答应昨夜留于圣宸宫侍寝,你怎会见到?今日懂得溺死歌伎,明日害死多少人命还不知呢。贵人说话无凭,心肠歹毒,本宫降你为常在,禁足海棠轩一月,你给本宫好好思过。”
“娘娘……嫔妾…”
“出去,彩霞,送送崔常在。”
我很委屈,入宫才几天,就被人算计了。禁足一月又降了位分,这下才是真的失宠了。我倒是看透彻了这个袁寻漪,城府太深,她也算是我入宫第一个交恶的嫔妃吧。
走着回了海棠轩,太监奉皇后懿旨锁了我海棠轩的门。入宫连皇上都没看见一眼,接连一个月都看不到,只能怨恨袁答应狠毒的心肠。
我合着眼小睡了会儿,宓秀宫门外一阵嘈杂。我没发出去,只能坐着听听。貌似是谁在外面争执,我认得一个是那袁寻漪。那死答应敢在宓秀宫门口吵闹,嘉嫔回来了肯定会收拾一番。
“嫔妾见过贵妃娘娘。”袁寻漪福身跪安,讽刺道,“这宓秀宫的百合可真香呢,不知道谁还要在这闻一个月,怕是日后见都不想见了……”
好你个袁寻漪,陷害我还在我宫门口拉屎撒尿说风凉话,我气恼得很,恨不得冲出去给她两耳光才解气。
“哼,你少在这说风凉话。小小答应竟敢在嘉嫔这口无遮拦,以下犯上。”贵妃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本宫协理六宫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你这样猖獗的,可别坏了宫里的风气。禄喜,给本宫好好收拾这个尖牙利齿的丫头。”
来了两个太监把袁寻漪摁在地上,她的宫女在一旁求情,贵妃不理睬,恶狠狠的瞪着。
“禄喜,打啊。”
“贵妃娘娘!”袁寻漪眼角泛了泪,“嫔妾不是故意冲撞娘娘,也不是故意在宓秀宫猖狂的……还望……还望贵妃娘娘网开一面,饶恕嫔妾吧。”
贵妃不吃她这一套:“小小答应,学会恃宠生娇了。早上在凤仪宫那么风光,叫本宫去取簪子么?好大的口气,把本宫当你家丫头使唤呐?歌伎出身,得了皇上一朝一夕的恩宠,还真把自己不当回事了。今日之事,本宫绝不会饶恕。禄喜,打。”
“是。”禄喜奉命,朝着袁寻漪白皙的脸颊呼巴掌,没打两下便红得透彻,发紫发亮。直到嘴角泛了血,脸颊肿胀,禄喜才停手。耽误了这么久,贵妃也有点乏了。月萤打量了跪在地上哭泣的袁答应,献计道:“娘娘,怕是这袁答应受了皮肉之苦还不知悔改,便让她跪在这思过吧。”
贵妃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吩咐禄喜在一旁守着,说道:“言之有理。答应今日对本宫如此僭越,是该好好惩罚一下。不仅打碎了本宫的御赐之物,还出言不逊,冷嘲热讽让本宫难堪。你就跪在这好好思过,想想今日之事,也给答应一个教训,免得日后在宫里恃宠生娇,不知天高地厚。”
贵妃上了辇轿,摆驾回宫。袁寻漪望着贵妃的仪仗扇出了视线,心中的怨火久久不能平息。
回了未央宫,路竹昭路常在已经等候多时。婢子已经上了茶水,她坐在椅子上等着贵妃。听闻轿辇落下的声音,她连忙起身跪安:“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火气未减,见了路竹昭还是笑了笑。
“你我二人还做这些虚礼干什么。”她又招呼了些宫女来掌扇。路竹昭见贵妃怒气未消,小心询问道:“娘娘可受了气?怎么一脸怒气?”
“真是气死本宫,”她喝了口茶,寡淡无味,一怒摔了杯子,吓得路竹昭浑身上下冒冷汗。“那个答应也太无礼了,敢在本宫面前恃宠而骄。本宫让禄喜打了她,又让她跪在宓秀宫门口思过,可还是不解气。”
来了些婢子收拾了地毯上的碎片,路竹昭轻舒一口气,言道:“娘娘莫气,何必对一个贱人动气?昨夜嫔妾见月色尚好,到御花园转了转,见她溺死了一个女子,还嫁祸给了崔贵人。崔氏已经降位禁足了,这贫贱出身,城府倒深,娘娘这么处罚,指不定她哪天在皇上耳边吹些什么风呢。嫔妾宫里有一些上好的膏药,最能消肿祛瘀,娘娘让月萤姑娘拿些给她吧。”
“给她?真是暴殄天物。本宫最是容不下诡计多端的女人。既然僭越,那就该罚,讨好算个什么意思?怎么,你见她得宠也想去巴结是吗?”
“娘娘误会了。嫔妾的意思是,借娘娘之手送的药膏,免得娘娘事做得太过。她本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就这么让娘娘收拾了,皇上或多或少都会怪罪。娘娘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俗话说狡兔三窟,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娘娘身居高位,她一小小的答应能掀起什么风浪?”
贵妃想了想,觉得合适,便叫月萤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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