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八月十六一大早，周府的家丁都还没有全起来。周家西边儿小院儿里就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式周家小少爷周航。

跟昨个儿不同的是，周少爷今天素净的套装一身黑色的袄裤，表情也不是昨日爱娇鲜活，小脸儿紧紧绷着，被黑衣衬的煞白。

他费力的自己到院中井里打水， 磕磕绊绊，颤颤微微， 却没有一点儿洒在身上，可见是做惯了的。以是秋天， 这孩子仍用冷水洗漱，完了回屋拿出一本儿不知什么书， 爬到石凳上就着晨光看。

不一会儿小飞睡眼惺忪的找出来，见周航还在，便很是习惯的到厨房，出来后拿出些菜食，招呼周航

小飞（小厮）：航航，外头吃里头吃？

周航并不应声，抬眼看看面前的石桌，便低头不再言语。小飞把饭菜摆好，就要打着哈欠回屋。等书翻完一页，周少爷才将梳书平整放好，举筷吃饭。一口菜一口饭，吃的很仔细。

周豪没注意到东厢房的门开了好一会儿了，有个穿军装的年轻男人正饶有兴趣的依着门框看他吃饭。后来可能是觉得实在无趣，别迈着长腿走了过来，坐在小孩对面。

周航吃的少，见有人坐下，也就放下筷子抬起头，恭恭敬敬的喊人

周九良（周航）：舅爷。

穿军装的年轻男人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戳了戳自己侄子虎着的小脸儿，唉声叹气

杜筠：唉，看我杜筠多么乐呵的一个人，我日子怎么越来越像个小老头了？叫谁舅爷呢？ 快叫哥哥！

周航不赞同的看着他没正形儿的小舅舅，声音依旧奶声奶气，内容却很严肃

周九良（周航）：袁伯伯常说不让你教我些不好的。而且书上说，巧言令色，鲜矣仁，做人还是持重些好。

杜筠一脸败了的表情，蔫蔫的摆了摆手，摆明了胃疼。其实他是真心心疼他大侄子，哪有小孩子是这样老成的？不过也没办法，杜云筠和姐姐本出于书香门第，可后来母亲早死，父亲又染上大烟瘾， 最后连卖字为生都不能够了。瘾君子已不是当年的父亲了，终于将女儿卖给了烟行老板抵债， 却又在一次吸食过量中就那么轻易死了。

杜筠跟着本腹有诗书的姐姐，在周家过了几年很苦的日子，有一年头去天津，投入一位督军门下，很快崭露头角，后来又认识了袁寒云……他衣锦还乡，想要救姐姐出去，谁料那时候姐姐已经有了周航。

这孩子不被母亲期待，上头还有几个前面夫人所出，正经受周老爷宠爱的哥姐。所以打小被扔给奶妈带，要不是后来杜筠领的兵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周府渐渐全仰仗他，他这宝贝侄子在周府能不能活下来还很难说。

每年杜筠从天津回来，都发现侄子越来越沉默。自打认字后更是如此。杜筠的姐姐心灰意懒，每日里读读佛经看看书。而周航就因为在学字的时候，母亲曾对他笑过一笑，别以为当他能看懂母亲书上那些艰深文字时，母亲势必会开心。然而他想错了，他的母亲也曾有过才子佳人的姻缘，后来是世世皆非，她的眼睛里头容下不半她少年时代的书卷，却容不下这个出来的儿子……

现在杜筠回周家，排座席都是局上首，他那姐姐依旧清清冷冷的，姐夫也确实老了，周航依旧没人管。每年杜筠回来的时候，平日里放周航独来独往的懒散小厮最为忌惮。周家仆人都省得:舅爷不在家，这小少爷要是走丢了，实话说那老爷太太都不带管的；可小少爷要在舅爷面前出了什么差错，他们非得被活剥了才干净。舅爷不开心，整个周家得颤三颤。

舅爷回来那天，周底请他的友人袁公子去广德楼包厢听戏。周航省没人注意躲到后台，撞见了比娘亲还好看的小孟哥哥，听见他想街头寻常大人一样叫自己"小祖宗″，哄自己不要哭。

等小飞找着他时，他看着小厮那种害怕的神情，并没有一点儿捉弄人的愉悦——过去几年里，他唯一的一点点乐趣，全来自舅舅回来给他撑腰这件事儿。但这次，这样的乐趣令他觉得索然无味。

其实前二年，他曾经好几次跟着奶妈的当家来广德楼听戏，偷偷想着假如自己的娘亲像是客人口中的孟老板一样温柔多好。他没想到误打误撞的到后台能碰到孟老板，也没想到孟老板竟是位小哥哥。但是自打被从小哥哥单薄却暖和的怀里摘出去，周航头一次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种感觉以往没有，他想了半天，大概就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一年回来一次的舅爷，只有他自己，永远不看他的母亲，和周府那个冰冰冷冷的家……多年以后，当周航变成了周九良，他回忆起那种感觉，才知道这大抵应该叫做"孤立无援，寂寞无依。″

当下，杜筠瞅着自家侄子继续唉声叹气，被刚出门的袁寒云瞅见，噗嗤一乐。

袁塞云是打西厢客房出来的，也换上了军装，准备和杜筠一道拜访北平的几位督军。

他笑道

袁少帅（袁塞云）：杜兄不用愁，我看小少爷昨儿见着孟老板，就灵泛可爱的很，这孩子眼毒啊，日后必成大器！

周航下地，低头规矩的叫了声"袁伯伯″，掩起眼中的情绪。昨天他看见了，袁伯伯扮成小书生的样子，在高高的戏台子上，对着小孟哥哥唱

袁少帅（袁塞云）：爱煞你哎，则为你如花美誉，似水流年……

小孟哥哥圆圆的眼睛里直瞅着他，里面有流光潋艳，不知道为什么，这情景让人心里十分发堵……

等舅舅和伯伯都出了门，周小少爷也还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堵心。只是忽然想起舅爷刚来时的提议，说带他去天津。之前他觉得这个提议无所谓好不好，不过这会儿他倒是觉着不想去了。

那个人，才刚刚认得我呢，还抱过我，就跟我曾经做过的美梦一个样……

唯不忘相思D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