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寝问安

听到国君问询，游余急忙上前请安：

游余：“问君上安！侄儿也是刚进来不久……”

晋献公诡诸：“怎么不坐呢？外面天寒地冻，又趟了泥水，怕是冻坏了吧？”

游余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只恭敬地回道：

游余：“外面天虽冷，但与大军出征路途中所遇到的艰险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侄儿刚刚赶路匆忙，不仅不觉得冷，反而还出汗了呢！”

游余说的也算是实情，不过在国君听来却有趣得很，于是便笑着问道：

晋献公诡诸：“寡人出征已有数月，也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们这些小辈了，家里人可都还好？”

游余：“有君上亲历箭矢，拱护家邦，宗族自然是安泰的。只是小公子数月未见君父，原是十分想念呢！”

晋献公诡诸：“你倒是很会说话，怕不是借着由头念着你的父亲了吧？”

国君（晋献公，名诡诸，公元前677年即位，次年改元，在位26年）的话刚出口，满屋子的人便都轻声笑了起来，公孙勉（桓族成氏）更是豪放不羁，颇为爽快地应道：

公孙勉：“诡诸说得没错，这小子自小就离不开爹娘。这不，大军刚刚返回国都，他就迫不及待来寻爹爹了！这些日子没见到父亲，想必私下里没少哭鼻子吧！”

听着这些言语，众人更是哄堂大笑，让游余的脸涨得通红：

游余：“要说想念自然是有的，只是府中有一小娘从昨日午后就开始生产，如今十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未见音信，母亲也是实在担心，听闻大军回城，这才差侄儿过来探问一下……”

众人又迅速将目光投射到了公孙会（庄族游氏，任司寇，字伯符）脸上，各种揶揄之声不绝于耳，惹得他满脸愠怒：

公孙会：“这都是家里的私事，待会儿得空了告于我知便是，何必要在君上面前说开，平白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游余急忙躬身和道：

游余：“唯！只是不知该如何向母亲回话？”

公孙会：“你还说！”

公孙会从几案上抓起一只铜觯掷了过来，吓得游余急忙猫了身子去躲。见此情景，国君倒是不慌不忙地扬了扬手，说道：

晋献公诡诸：“宗亲之间互相揶揄几句，又何必当真？依寡人看来，庄族后生子弟中，游余可以算是最为机敏之人，当好好培养他才是！”

公孙会忙拱手道：

公孙会：“小儿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谈不上机敏。君上切莫过于宠溺，让他平白生出傲气来！”

公孙开（庄族瑕氏，字子张）在一旁揶揄道：

公孙开：“所谓知子莫若父，游余脾性如何，难道还有谁能比亲爹看得真切？君上怕不是看走眼了，哈哈！”

公孙开与公孙会之间斗气，不过是为了所谓庄族领袖的虚名互相较劲。可在君前大肆讥讽，终究是有失体统，便是身为桓族的公孙勉都看不下去了：

公孙勉：“子张这说的是哪里话？游余这孩子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先君去世当年，游余才十五岁，当时他带了兵车六乘、甲士十七人途径翼郊，恰逢有赤狄部众百余人趁国乱之机四处抢掠，他二话没说便驱散了狄众，还手刃了狄酋汝鄢。就凭这份胆气，我公孙勉是服气的，你子张若有这般本事，再来嘲笑他人也不迟！”

公孙开被这一通乱怼，不免有些气恼，便不无轻蔑地回道：

公孙开：“合着你没有儿子，便见了谁都想领回家里将养，却也不看做父亲的同不同意，真是可笑！”

公孙勉：“你！”

公孙勉是个急性子，听到有人如此嘲弄，便如坐上了火炉一般腾空而起。国君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此情景忙怒喝道：

晋献公诡诸：“坐下！”

公孙勉：“可他……”

公孙勉怒气难消，正要有所分辩，只听得国君再次命令道：

晋献公诡诸：“坐下！”

他不敢违逆国君的命令，只得气呼呼地箕坐于案前，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公孙开。公孙开点起了旁人的怒火，自己却像没事人一般，轻轻地捏起铜盏，自顾自地饮了起来。

晋献公诡诸：“在座的都是叔伯兄弟，在战场上能同仇敌忾，回到家里自然也能够和气相处，赌气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方今天下大国林立，我晋国周边又有强邻环伺，稍一松懈便有覆巢之危。危局之下，若是连宗亲手足都不能互相扶助，将来落得国破家亡的境地，才真是让人看了笑话！”

国君言谈之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游余独自跪在中堂，正是进退两难，只好伏低了身子，静静地聆听国君的教诲。

晋献公诡诸：“刚刚游余也说了，虽然只是妾室，但毕竟是在为你游氏生产，你还是尽快回去看看吧！”

国君转身向公孙会吩咐道。

公孙会：“唯！”

公孙会忙拜谢国君。

晋献公诡诸：“如今都离家日久，想来家里少不得有生了相思病的，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在寡人这里耽搁，都各自归家吧！”

稍作停顿后，国君又补充道：

晋献公诡诸：“至于饮至之事，既然诸位都有疑虑，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待到正月朔日（初一）朝会之时，人都到齐了，再办不迟，各位意下如何？”

“诺！”众人纷纷应和，却只有公孙勉心内不平，偏在众人允诺时，骂骂咧咧地说道：

公孙勉：“他娘的，这都什么事啊！”

晋献公诡诸：“叔父可还有别事？”

国君侧目道。

看到众人诧异的目光，公孙勉却毫不示弱：

公孙勉：“我只是不甘心罢了！诡诸你就真能咽下这口气？”

晋献公诡诸：“事已至此，咽不下去又能如何？与其在这里跟寡人抱怨，倒不如好好想个补救的办法！”

说罢，也不管公孙勉如何赌气，国君便在公孙会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游余跪在原地，等着众人都穿好了鞋履，才敢起身出门。为他穿鞋的寺人看年纪似乎刚过十岁，但手脚却很麻利，在低头为他穿鞋的空当里，悄悄地说道：

寺人披：“多亏了小郎君前来解围，若不然君上还不知要在这里坐多久！”

游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寺人披：“国家大事，小人又如何知晓，只是见君上多有疲累，心中不忍罢了！”

寺人不再回话，游余也不好继续追问，只静静地等着寺人为自己穿好鞋履。

此时众人都已走远，游余与富辰一路小跑，等追上父亲时，已经是在宫门外了。宫外广场正中停了八辆车舆，每辆车上皆有全副武装的甲士凭轼而立。一众大夫则分立两侧，恭敬地向国君道别。

游余和富辰正跑得气喘吁吁，自是不敢靠近，只好远远地找了一个位置站定，静等国君车驾离开。可他越是心焦，时间便过得越慢，国君与几位重臣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慢悠悠地向正中的一辆温车走去。正待要上车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囚笼出了神。

顺着国君的视线看去，游余见到囚笼中有两名衣着脏乱的女子，在呼啸的寒风中正冻得瑟瑟发抖。见此情景，国君不禁心中怜惜，转头对身旁的寺人羚趾说道：

晋献公诡诸：“冬日里冷风刺骨，这女子身子娇弱，就不要让他们在风雪里冻着了！”

羚趾口中应诺，扶着国君上了车，随后又与一名持戟的侍卫耳语了几句，车队便缓缓起步。眼看国君的车驾消失在夜色中，众人才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互道辞别，找到各自的车马回程。

回到自家府邸时已是亥时末刻。游余腹中有多许疑问，却又始终不敢开口，只好紧跟在父亲身后。待到了正堂门口，父亲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进了门去。游余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一直等到侍妾给父亲盥洗完毕纷纷退了出去，都未等到传召。在门外呆站了半晌，见父亲房内灯火已熄，便也只好无奈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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