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余(庄族游氏)心中存有疑惑却无法开释,这一夜自然无法入眠。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思量了许久,终于决定还是先到富辰那里问个清楚,于是天不亮便穿戴了起来,让舆人驾了车直奔富氏的宅邸。
见到富辰(桓族富氏)时,富氏的宅邸正张灯结彩,一片热闹景象。对此情景,富辰丝毫都不加掩饰,颇为兴奋地夸耀道:
富辰:“你以为我父亲为何要如此庆祝?那是因为君上前日里许诺,要让他担任司空的职务!”
游余:“那我得先去向叔父道个贺才对!”
刚一见面便露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倒是让游余颇感惊讶,想是这司空的职务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富辰:“不急!”
富辰拉着游余的手往他的住处走去,一路上不停地炫耀:
富辰:“那日回师途中遭遇风雪,我们便在令狐暂住下来,君上特意将我父亲召去,说,‘寡人即位时公子瑾便已去世多年了,只是因为国中一直没有营建之事,所以才没有设立司空的职务。如今承平日久,寡人看到故绛废置多年终是不忍,便想请你主持重建绛城之事,不知你可愿意?’”
游余:“君上提出重建绛城,是准备要迁都吗?”
这倒让游余颇感惊讶。
富辰:“这些事情我又哪里知晓?君上没有提,我父亲也不敢妄加揣测。但你想啊,营建之事向来是由司空主持的,君上又提到了公子瑾的事情,可不就是想让我父亲做司空嘛!我父亲接到使命,高兴的不得了,昨天回来连夜就让人将府中上下装扮了,只等着国君封赏,便要宴会各地封君。这几日啊,可要有的忙了!”
见富辰兴奋异常,游余却感到骇然不已,这看似是简单的一次任命,背后的所隐藏的意图却不简单。
晋国素来以公族治国,但公族因其出身不同,也分成了不同的群体。如富辰的曾祖公子胜,公孙浦的父亲公子非,公孙勉的父亲公子壮,武公时的车右公子万,皆出于先君曲沃桓公之后,因而被称为“桓族”。自己的祖父公子偃,以及叔祖公子瑾、公子宜,都是出自曲沃庄伯之后,因而被称为“庄族”。如今君上的同胞兄弟,如已经去世的伯侨,以及公子平、公子默、公子俞等人,又都出于武公之后,因而被称作“武族”。
除桓、庄、武三族之外,往代先君皆有子嗣拥有封邑和官职,如靖侯之后的栾氏、鄂侯之后的郤氏,甚至还有武、成诸君的后裔胥、先、箕、柏等氏不一而足,构成了晋国庞大的公族群体。只是过去几十年来,曲沃以耦国小宗兴兵,历三代之艰辛,弑五君逐一侯,取代了原先的大宗而承继晋祀,过往公族对此皆有怨言,故而不得重用,唯桓族四氏、庄族七氏最为兴盛。
先君武公在世时,对自己的同胞兄弟颇为信赖,因而便任命庄族的公子偃(庄族游氏)为司寇,公子瑾(庄族瑕氏)为司空,公子宜(庄族申氏)为司马。这“三司”在武公时期位高权重,荣宠至极,虽说没有卿士之名,但地位却等同于卿士,自是与一般公族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的君上即位时,公子瑾(庄族瑕氏)刚刚去世不久,司空的职务原本该落在其子公孙开之手的,但君上却迟迟没有定夺。现下司马子申(庄族申氏)已经年迈,君上又将司空的职务授予富顺(桓族富氏),显然是有借桓族之力打压平衡庄族权势的意图。这样的结果,庄族——尤其是公孙开所在的瑕氏——显然不能容忍。
而绛城,正是自己的叔父公孙满(庄族游氏)看中想要讨来做封地的。此时国君突然要重修绛城,隐隐然显出要迁都的意思,怕是要让叔父的愿望落空了。如此一来,他对富顺又岂能有好脸色看?若是不出意外,富氏很快就会因庄族的怨怒而成为众矢之的,一场重大的变局也在所难免。
想到这里,游余不免又感到有后悔。尽管他对富顺、富辰父子并没有任何敌意,但身为庄族子弟,在如今这个当口贸然来访,的确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就算是不考虑同族的敌意,这件事情恐怕也很难瞒得过父亲,回去免不了要多受责罚。
富辰:“这便是我这次缴获的战利品了!”
说话间,游余已经走进了富辰所居住的偏院。这处院落原本十分宽阔,但因杂乱无章地摆满了军械和礼器,此时竟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富辰满是兴奋地带着游余游览自己的宝库:
富辰:“这是从戎狄那里缴获的面具,你觉得怎样?”
富辰将一个已经泛了青色的铜面具挂在脸上,看起来面目十分狰狞,让游余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
游余:“看着怪吓人的!”
富辰:“这你就不懂了。”
富辰感到十分得意:
富辰:“那戎狄之人据说会一种奇特的巫术,这个面具便是他们施法的道具,只是如何施法我现在还不清楚。等来日饮至时,便让我父亲从那些俘虏中找一些懂巫术的来,这面具的功效自然就能明了。”
游余:“可不是什么害人的法术吧?”
富辰:“怎么会?”
富辰显然十分自信:
富辰:“若是能害人,他们为何不尽快施展,反而让我们灭了国呢?想必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罢了!”
富辰饶有兴致地将院中玲琅满目的各式器具都介绍了一遍,游余兴味索然地跟着他四处浏览,一转眼便到了午膳的时间。有仆隶前来传话,让富辰与游氏小君子一起到前厅用餐。游余本有意推辞,无奈仆隶态度坚决:
仆隶:“主孟已经得知游氏小君子到来,所以才特地命小臣前来相邀。小君子若是不去,怕是会扫了主孟的兴致呢!”
游余本还想从富辰这里打探一些消息,可无奈有叔父盛情相邀,作为晚辈总不能不近人情,便只好跟着富辰去了前厅。席间,游余对富顺恭敬有加,不断地举酒致谢:
游余:“作为晚辈,侄儿本不该随意登堂的,但欣闻君上打算让叔父挑起司空的担子,侄儿一时欢喜便忘了尊卑,还望叔父不要怪罪才好!”
富顺:“嗨!哪有的事情!君上不过是随口一提,我也只做一件趣事说笑了几句,没晓得辰儿竟然当真了。”
富顺之言虽是谦辞,然眉宇间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怕是早就把司空的职务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游余只管奉承:
游余:“叔父戎马倥偬二十余年,战场建功不计其数,加之又是桓族之砥柱,担此重任乃是理所应当,又何必如此谦虚呢!”
富顺:“可不敢这么说!”
富顺急忙摆摆手:
富顺:“在朝为官为的都是我宗族安定、社稷稳固,无论是我还是你的父亲,想法都是一致的。你年纪还轻,以后说话要注意分寸,切莫再去分什么桓族、庄族了!”
游余:“是侄儿失言了!”
游余拱手致歉,又举觯道:
游余:“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恭喜叔父了!”
富顺:“你莫要听你弟弟胡言,他不过是一介黄口小儿,说话不知轻重。若是传扬出去,人们还真以为我富顺是要觊觎这司空之位了。可你也知道,要说在战场上冲杀搏命,我虽比不得公子韩万,却自问也是不输他人的。但要论及治民理政、工程营建,却是一窍不通了!这件事我已经再三向君上辞谢,想来君上也能体察下情,不会再强人所难的。你以后也莫要提了!”
游余还想说些什么,但富顺已经把话题绕开,聊起了以前的一些趣事。游余插不得嘴,只好耐心地听讲,总算是把这场颇有些尴尬的宴会应付了过去。临行之时,富顺又一再嘱托,莫要再提司空之事云云。看到富顺既想炫耀,又总欲言又止的样子,游余便在心中暗自发笑,但在面子上却也都一一应诺。
(按:关于桓庄之族的具体人物,史料中缺乏详细记载,只在《左传》中提到富子和游氏二子,但都没有具体的名字和事迹。有观点称,战国时期韩国的始祖韩万是曲沃桓叔幼子,韩氏亦当属“桓庄之族”中的“桓族”,但也有人据“乃使尽杀诸公子”,认为桓庄之族在国内已无侥幸者,因而对此观点不以为然。为充实戏剧化色彩,本书采用前说,以韩氏为桓族,并虚构桓族四氏、庄族七氏为其宗族背景。书中提到的富辰、游余(由余)、公孙枝、吕甥等人,在历史上皆有真实原型,但其与晋国公室的血缘关系为本书虚构,特请读者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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