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站在崖边,向下看去,繁华的瑶丘城一览无余。
散落在夜幕中大地上的点点灯光,恰似荧荧稀星。晚风吹拂,令人神清气爽。
“好看吗”文轩怕她离崖边太近,伸手在她身前护住。
她点点头。
散漫如她,从小就仿佛是无人管束、自由生长的野草,也从未有机会踏出城门半步。如此美丽的景色,她是第一次见。
“文轩哥,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叶秋转过身,正对着他。新月的月光不算明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娘以前带我来过。”他的思绪飘回很久以前,“她在嫁到文府之前,常常在这里同她的好友习武。”
叶秋想了想,和文轩哥认识这么多年,似乎很少听到他说到自己的娘亲……就和她自己一样。
“我娘嫁到文府以后并不幸福,”想起无数个他娘亲抱着他无声流泪的夜晚,他的心就像被剜了刀子一样疼。
“父亲重利,对母亲一直是忽视的。哪怕是母亲的葬礼,也被他当做发展人脉、巩固地位的宴席。”
叶秋听到这里,感觉浑身有点发冷。自己的母亲纵然死后惨淡,但是生前还是宠爱无限的。
而文轩母亲的遭遇实在让人唏嘘。
文轩父亲的自私与冷漠,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在文府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
“我真的感觉我们同病相怜。”他沮丧地垂下头。母亲抱憾而终,是他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文府意气风发的大公子,那个才气逼人的文轩,所有的坚强与成就,都只不过是脆弱的外壳,都包裹着他那颗敏感又伤痕累累的心。
叶秋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其实他们谁也安慰不了谁。她在夜色中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摩挲着。
很冰。
“文轩哥,其实我感觉至少有一点你比我好,”她苦涩地笑笑,“别人眼中,你是文家万众瞩目的文大公子,而我……”
而她,是众人口口相传的丧门星,克死自己母亲的丧门星。
她心里最隐秘的角落,寒冷彻骨,但是她的笑容,还有她的手,永远都是温暖的。
文轩捏了捏她的手,掌心里是他最贪恋的温度,他不想松开。
或许,他才是那个过街人人喊打的扫把星。不然,为什么他在乎的人,都活得如此不幸呢?
叶秋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们的动作有些暧昧,有点慌张地想抽出收来。
没想到她刚刚要动作,他反而握得更紧了。
他拉着她,一把将她拽到怀里揽住。
叶秋靠着他的胸膛,双颊滚烫,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只能小心翼翼地把手搭上他的后背,抱他的后背,抱住他。
“对不起,小秋,让我抱一会,一小会就好。”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双臂却是紧紧箍着她。
他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叶秋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抱住他的手也微微紧了紧。
那一天,她正对着瑶丘城最好的糕饼铺子发呆。
里面的糕点小巧又精致,在铺外能闻到隐隐的勾人的香气。
这么好看好闻的糕饼,她只见过父亲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端在盘中,送到他们的房间里。
夫人和父亲从来不让她进他们的院子,她只能远远地在院门外探头往里面瞧。
她太想尝尝铺子里面精巧的糕饼是什么味道了。
伸手翻了翻自己的有些褶皱磨损的袖口,里面空空如也,一枚铜钱也没有。
她失落地准备离开。低头,鞋面上面满是污痕,她用它踢了踢路边的一块石头。
两张崭新漂亮的鞋面出现在她的视线。她顺着那新鞋面、新纨绔往上看去,是两个粉妆玉砌的娃娃,和她差不多大。
“咦?你看起来好生眼熟?”一个小童满脸狐疑。
“噢!她是叶家那个扫把星!”另一个小童恍然大悟。
两个娃娃两眼嫌恶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只过街的老鼠。
“扫把星,离我们远点,别把晦气传给我们!”那两个孩子顾不得脏,从地上捡起几块大石头就要往她身上掷去。
落魄的人,谁都想去踩两脚,幼小的她早就习惯了这种被人唾弃的生活。
刚刚转身准备拔腿就跑,又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娃娃拦在她面前。那个娃娃看上去比她略大两岁,个子高出不少来。
“你不会打算就这么离开吧?”
又是一个来找麻烦的吗?进退两难之际,她感到有点害怕,连连向后退去。
“你躲我干什么呀?”他看上去有点懊恼,“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害怕。”
他追上去两步,拉过叶秋的手,对这对面的两个顽童高高举起,用一种骄傲又不可一世的语气宣誓:“你们两个,看清楚了,她是我要罩着的人,你们不许欺负她!”
大家族里面出来的小孩子,一个个都是人精,最会察言观色。两个顽童,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那个好像是文伯府的大少爷。”便双双抽身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往地上啐一口:“扫把星,下次别让我们再碰到你,哼!”
待那两人走远后,叶秋怯弱地盯着他,开口问道:“你是文伯爷的长子?”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我可是个丧门星,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她甩开他的手,下意识地又后退两步。
“你想吃里面的糕点?”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上前一步拉着她,往铺子里面走去,“随便挑吧,我请你吃。”
她感到难以置信。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还能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替她说话,还带着她买糕点。
“桂花糕……”她想起来,老妈妈以前和她说过,她的娘亲最爱吃桂花糕了,可是她不知道桂花糕长什么样子,“我想要桂花糕,可以吗?”
他挑了铺子里最香软的桂花糕,让铺子里的大娘替她仔仔细细地用纸包封存好,递给了叶秋。
“我叫文轩。”
叶秋盯着手里方方正正的纸包,桂花糕的淡淡香气透过外层用来包裹的油纸,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挠得她的鼻子里面痒痒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文轩见她没有搭理她,凑到她面前,企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叶秋。”
“叶秋,有我在,以后瑶丘城没人敢欺负你!”那衣着华丽的小公子笑了。
叶秋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皑皑白雪,瞬间融化。
融雪滑落屋顶与枝头,落在地上,轰!
是雪落的声音。
自从那天她遇到了他,他拉着她的手说出来要保护她的话,她后来的确没有在街上被顽童扔石头。没有人再来刻意刁难她。
那一阵子,她经常会在街上偶遇到他,然后被他拉着去糕饼铺子买点心、去酒楼茶馆吃饭,还被他带着去集市,买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
然后,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叶秋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她忽然想起来他是文家的公子,于是便跑去文府看他。
没进门就被撵了出来。门僮骂骂咧咧地关上门,她趁着门还没有完全阖上,往里面看了一眼。
文府里面,一片素色,丫鬟仆从都披麻戴孝。
老妈妈和她说过,如果谁家的丫鬟仆人都穿了白衣服,府里挂满白练,那户人家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人去世了。
文轩消失了一个多月。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身白衣,不着纹饰,满脸憔悴,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泪痕。
“叶秋,我没有娘亲了。”
叶秋楞在原地。
哦,其实,她也没有娘亲。在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她的娘亲就不在了。
文轩想起来曾经听到的关于她的传闻,觉得她比自己惨多了。
“叶秋,爹爹已经不怎么理我了,我没有钱请你吃桂花糕了。”他垂头丧气,感到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没关系,那些精细的食物,我本来也吃不惯。”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他振作起来。
其实她想说,就算他没钱给她买吃的买小玩意,都没有关系的。
“我怕我以后保护不了你,你要是再被他们欺负怎么办?”文轩担忧地皱起眉头。
在文府,他的母亲是正夫人,娘家又是瑶丘城出名的氏族洛家,哪怕文夫人不得宠,文伯爷也是爱惜羽毛的,不会在地位上亏待了他们娘俩。
现在文夫人死了,文伯爷想要重新择一房对他巩固地位有利的夫人,无暇理睬他的这个儿子。
文轩在文府的地位一落千丈。他自己察觉到,那些仆人对他没有以前那么客气了。聪明的他明白,他失势了。
失势,就意味着保护不了身边的人。他害怕叶秋失去了庇佑,被继续被人欺负。
“不怎么办,”叶秋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是眼睛里面却有着粼粼的波澜,“我反正习惯了,不害怕他们。”
那天,文轩只是用最后一点钱替她买了桂花糕,然后送她回家,两人一路上几乎一言不发。
再后来,瑶丘的人口口相传文家大公子性格大变,奇才令人连连称异,颇受文伯爷的器重。哪怕新夫人生了二公子,文大公子风头仍不见减。
文轩把头埋在叶秋的肩膀,闻着她发缕间的清香,小声呢喃了一句话。
崖边的凉风吹散了它,那句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说:“我会永远保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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