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轩带着叶秋去了他们经常光顾的酒楼,捡了楼上临窗的位子坐下,文轩点了几道菜,便吩咐小二下楼去做了。
看着小二蹦蹦跳跳地下楼,二人心照不宣,这个店小二,还未到束发的年纪呢,颇有“少年不识愁滋味”之感。
相对无言,两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化解方才在院中的困窘。
突然,楼下一阵喧嚣,两人都探出身子往外看。
是迎亲的队伍。新郎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前面走着,脸上半喜半忧,原本应该节奏欢快的喜乐此时听起来有些沉重压抑。
新娘的花轿在脚夫的肩上一颤一颤的,花轿四角点缀的流苏随着抬轿人的步伐轻轻摆动,轿子里传来女子呜呜咽咽的啼哭声。
想必是那些早已订亲的人家张罗的婚礼了。文轩和叶秋四目相对,心下了然,空气中又添了几分迷惘。
“文轩哥,洛芷姐姐她……”叶秋眼睛盯着桌子,缓缓开口。
“她是洛家最受宠的嫡小姐,哪怕她不愿意,洛家肯定也不会放弃她的性命。”文轩拿起桌上的茶壶,替叶秋倒了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可是你……”叶秋握住有些烫手的茶杯,欲言又止。
“我什么?”文轩又倒了一杯茶,端着茶盏的动作突然停下来,抬眼看了看她,又收回了目光,看向窗外。
“可是文轩哥,你明明那么喜欢洛芷姐姐啊!”叶秋刚刚准备喝茶,猛地把茶杯重重地放回桌上,杯中的热茶溅出来一些到她细嫩的手上,“文轩哥你要不要让文大人替你去洛府提亲?”
“提亲?”文轩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眼生空洞地盯着窗外的某一处。他感到有些心虚,不敢与她对视。
“我……我怕会耽误她。”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去西戎了?”叶秋又气又急,肩膀不自觉轻轻抽搐着,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
文轩艰难地把注意力从窗外拉回,再次看着叶秋:“嗯。”他张了张口打算再说些什么,想想还是作罢了。
“你不打算娶洛芷姐姐?”叶秋的手紧紧攥住她略微发旧的裙子,“文轩哥,洛芷姐姐肯定会被洛大人安排好出嫁的,你为什么不能争取一下?”
为什么不能争取一下,争取成为那个娶了洛芷的人?
文轩沉默不语。他向来如此,有很多心事,他不能,也不愿告诉别人。他情愿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些。
现在面对叶秋的质问,他犹豫再三,依然选择了闭口不答。
“两位客官,你们的菜好喽!”店小二动作麻利地把菜端上来,随后撩起衣服下摆擦擦手,笑嘻嘻地打个哈哈,“两位慢用!”
叶秋看了看一桌子的菜,都是她爱吃的,心里五味杂陈,端起碗筷,机械地往嘴里刨饭。
文轩看着她的样子,拿起筷子夹了菜送到叶秋碗里。
“文伯父呢?文伯父是朝廷正三品伯侯啊,如果你能成为爵位的继承人,你就达到了免除兵役的条件了。”叶秋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菜,食欲恹恹。
文轩眼睫轻颤,给叶秋夹菜的动作一滞,但他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我不是父亲想要立的继承人。”
“但是你可以说服文伯父,暂时定你为继承人,先躲过征兵,日后再改立别人的。”叶秋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底气有点不足。
尽管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文轩的决定,她还是要尽力一试,因为她太在乎他了,希望他好好活着,不要去西戎去打一场不可能胜利的仗。
文轩放下筷子,苦涩地笑笑:“你也知道我父亲的那个性格……”
叶秋不说话了,她只能低头吃饭,食不甘味。
文轩的父亲在官场上几十年如鱼得水,最擅长经营利益了。他不可能出手保住文轩,因为自己的大儿子去了西戎,不管死活,都能带给他他所需要的东西。
文轩如果凯旋,文伯府的牌子会更亮、根基会更加稳固、势力会更强,文轩一身军功可以另行封爵,他可以轻轻松松立自己中意的文二公子为继承人;如果文轩就此死在西戎,那么文轩用生命换来的东西,也都会给二公子做嫁妆。
至于文轩自己,文伯爷根本不在乎这个儿子,就如同叶家毫不在意叶秋一样。
只不过是,文轩十多年来在文伯爷的指示下做了不少事情,也算是个有用的棋子,待遇也不至于太差。
叶秋有时候想想,觉得她和文轩,还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最开始他们看到的迎亲的队伍早就看不见踪影了,但是楼下还是不断有喜轿经过,也一直有新娘子微弱的哭泣声从轿中幽幽传出来。
那哭泣声,小的只有新娘子自己可以听到,但是每一个人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新嫁娘的脸上有着湿漉漉的泪痕。
叶秋回到叶府的时候,天已接近黄昏,叶府的家僮们正在忙着准备晚膳,无人注意叶秋回来了。
叶老爷房里的丫鬟倒是看见了,不过她立刻转过身去,装作没有看见。
叶秋手里提着文轩买给她的糕点,糕点是瑶丘城里最有名的铺子做的,花样与口味是曾经文轩亲自为叶秋设计的,在瑶丘城是独一无二的。
但是甜甜的糕点似乎只属于那些本就幸福的人,他们生来就坎坷,反而更像是把这些点心当做医心的药。
叶秋走到自己的院中,院子里不似别处花团锦簇,反而更像是把这些点心当做医心的药。
叶秋走到自己的院中,院子里不似别处花团锦簇,反而因为罕有人打理显出一丝荒凉感。
房屋因为年久失修,门窗上的漆有些剥落,房顶的砖瓦也没有光泽,灰头土脸的。几棵瘦弱的草从瓦片的缝隙里挤出来,瑟瑟地生长着。
叶秋失神地看着这个院子。院子很大,也很空。这里本来是叶府最好看、最繁华的院落,她的母亲----叶家的夫人曾经住在这里。
可是她出生不久以后,叶夫人便病逝了,只有一个老妈妈和一个丫鬟留在这里照顾她,她们是叶夫人带来的心腹老仆。
可是老妈妈前几年离府回乡了,丫鬟也被打发走了。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叶府现今的宠爱,在叶老爷续弦的夫人那里。
叶秋推开门,“嘎吱”,她走进了昏暗的房间,点燃了一盏灯。因为怕招引蚊虫,她把门窗都阖上了。
糕点被从纸包中取出,叶秋拈起一块,早已经凉了,刚刚要入口,有个丫鬟将门拍的“哐哐”作响。
“大小姐,老爷和夫人传你过去用晚膳!”粗使丫鬟在问外朝里大声嚷嚷着。
“去同爹爹还有夫人说,我今日乏了,便不去一同用膳了。”
那丫鬟停止了动作,离开了,一路上还在嘀嘀咕咕:“丧门星,谁管她的死活……”这话传到了叶秋的耳朵里。
叶秋皱了皱眉,手上用力,又怕捏坏了糕点的花样,只得减轻力道。
她这个嫡小姐,如今真的是丫鬟都不如……
她向来和如今叶夫人不对付。毕竟在此之前,现今的叶夫人张氏只是一房妾室,在府里根本抬不起头。
如果不是自己的母亲早逝,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回到今天的位子?怎么可能有机会作践她这个嫡小姐?
她虽然对自己的母亲毫无印象,但是血浓于水,对于踩着她母亲的死上位的那个人,她打心眼里的不喜。
想起她的母亲,叶秋脑海里闪过万千复杂的心绪……
别处的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院落,冷冷清清,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与惆怅。
想起幼时,她缠着老妈妈问她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那老妈妈总是怜悯地看着她,泪涟涟地将她搂在怀里:“孩子,夫人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好的人。”
“你的娘亲很爱你,她临死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怕她走了以后你受欺负。”
当时,她的娘亲,怕的就是今天这个局面吧……
母亲最忧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老妈妈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不停地自责:“老奴不中用,不能替小姐争口气啊!我死后真的无颜面对叶夫人。”
那个时候,叶秋总是甜甜地笑着,伸手替老妈妈擦眼泪:“老妈妈你不哭,小秋不委屈,小秋有你们就足够了。”
叶秋对自己的母亲毫无印象,但是在她的潜意识里,母亲应该是和老妈妈差不多的存在,会对她嘘寒问暖,在她哭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哄着,在她开心的时候也会陪着她一起开心……
她无数次设想过自己母亲还在的场景,如果她还在,一定会在她出去疯玩一天的时候回来又关切又嗔怪,会在晚膳的时候催促她一同前往,而不是任由她在偌大的府邸里自生自灭、无人问津。
果然,有的人,生来便是注定坎坷的。
叶秋感觉脸庞湿湿的,她伸手摸了一下,是泪水。用袖子擦擦干净以后,她继续一口一口地咬着糕点。
窗外,夜幕降临。忙碌喧嚣的叶府终于归于平静,月亮慢慢爬上了中天。
叶秋房里的灯油添了又添,灯芯挑了又挑,竟是彻夜长明。
而她自己,亦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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