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昆煜,那一年,我遇到了祂。
初见时觥影交错,室外小亭聚了各都雄豪之士。互释肝胆,酒未入喉便已醺然。
依稀见得有一人素白衣襟,挺拔身型竹林里站立,一时辨不出神鬼。
反正不该是凡俗人物,得是天上掉下的谪仙人,不染世故好像下一刻便能原地飞升。
酒气熏走半成理性,晃悠悠跑去想着拜拜神光。侧身一扑衣摆都没摸上,倒是惹了满身尘泥。
昆煜早些年家底还算丰厚,祖父家业叫他那个志大无脑的爹给败光,而今老爹和某不怎么聪明的小妾生下的那个儿子完美承袭二人,又都有自视甚高的毛病,一心想着同自己老父亲把十几年前家里的盛况给捣腾回来。
捣腾到头一纸信送到昆煜这边, 拐着弯来向他要银两。信誓旦旦说要让资产比当年翻上十倍,把前几年当掉的京城老宅赎回来。
可现在京城地价都翻了何止十倍。
昆煜看着心烦,随手一丢。今晚月色好,澄亮透彻,奈何要被这两现世宝坏了心情。
祖父年老,却清明的很。给他留了条后路,离世前让熟人买了个闲官当,好歹每年还能拿拿俸禄。
这么多年过去,也干出心得了——点头哈腰是不会错的,隔三差五给上层示好最次的礼品也该有本地特产的木槿茶。
至于他们到底懂不懂茶,这就与他无干了,反正要的就是个庸雅模样。
许是周围太静,又可能是那高挂的月千万年过去也就那几个形态。他突然想到从前月下的杯影。
当时他也称得上是少爷一位,被画本给迷了心窍,羡慕起那银鞍白马的侠士日子。此间祖父身子骨还算硬朗,念此也放肆,酒宴大摆,专识豪士。有时跟着他们入山狩猎,样子扮得十成,旁人见着无不称他是个仗义疏财的真侠客。
那些觥筹间说着生死同的人要么跑去山中不知日月,要么成了流寇生死不明。
千金重的承诺说散就散。
而他一个人官场里浮沉,早已失了当年心气。
没由来的,昆煜忽然想去见见白上仙。
尽管他不是上仙,只是高峰下一个山鬼。
昆煜与他真正相识是在跟着那群侠士狩猎的那会儿,脚程慢落后几步居然也没人察觉。
深山老林的一下子迷了路,眼瞅着要命丧虎口,叫一人给救下了。
那人白色外衫,挺立的身侧像暮春的早晨。昆煜认定他是昨夜的那个身影,害他赔了一身衣裳。这人正脸长得是好,尽管也说不出来是好在哪,硬要描述估计是无端给人一种清朗感觉,周遭仙人气场像极了那夜竹下白影。
让人印象最深的当属那人笑起来喷薄而出的少年气。
他自称白上仙,如上段这般笑着朝昆煜要酒。
当时出手请的酒自然不会差,未揭盖便已闻香。酒味能飘十里,昨天估计上仙就是被这个给勾出山的。
往后也熟络起来,白上仙这人看着仙气飘渺,高冷不可攀。一口气却能喝完半缸酒水,平日言行有几分放浪形骸的姿态。
鬼神也会醉,有人撒疯泼辣,有人胡话漫天。上仙醉后倒是安静,风叶声出落的寂然,眼神凝着自己守的那座山。
也只有那时,昆煜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真的活了很久。像画本里的侠客,天地间无谓的坦荡,也蒙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你变了很多。”
正思量着,熟悉的声音从窗边响起。抬眉,入眼是少年张狂的目光。
鬼神不会老去,连白衣都像极初见那天。
十几年的光阴在他身上什么都没留下。昆煜苦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好在他根本没指望得到回复,自顾自说起来:“我这次是来道别的。”
昆煜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自己要用无穷尽的一生守候的那座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不惊讶,如果是他的话。只是心虚。
做官前特意跑到林子里去,白上仙瘫在枝叶间没个正形。昆煜到现在还记得那时终年生着寥寥几片常青叶的老枝几要探入他的发间,他对白上仙说自己要跑去外地当官,定会是个好官。
白上仙听后也没说话,抱着酒坛子灌。
道别之词双方都说不出口,到后头白上仙闹着给他题字。那天穿身青衣,食指蘸酒一划竟有墨痕。
常觉胸中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
而后笑嘻嘻打发昆煜走,树竹迁徙再睁眼便离了山头。
昆煜看着未干墨迹,屹步走向远方。
…………
白上仙一口气喝了半缸酒,看着眼前这个当初立志要去做好官的少年,戴一个斗笠,穿一身藏青道服,腰际挂一个葫芦,里面盛满清酒,手拿着一把扇子,扇子上面一面泼上山水画,一面写着飘逸的草书。又掏着一枝笛子,乐声清脆如汩汩山泉倾泻而出。
走路步伐六亲不认,嘴里叼着一棵狗尾巴草。
想来也是很,肆意妄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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