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初次见面,东庭将军。」简简单单一句,成为压垮了东庭将军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的心,如同少了一块肉。空了,空荡荡的。那种说不上话的痛楚,刺激着他的大脑。胸口闷闷的感觉,东庭将军不知是心虚,还是他真的痛心了。
裴蛛见对方没反应便道:「还是,你还念在我们是师徒关系?我该唤你一声,师尊?」东庭将军被这声师尊唤的,说不上话。心中感受不到任何的熟悉感,无穷无尽的距离,让东庭将军跨不过去。裴蛛的脸上,自那场没来的约定后,他似乎释怀了。他平静地面对东庭将军,脸上无任何过多的情绪,淡淡地注视着东庭将军。
「师尊。」五百年前的称呼,五百年后的称呼,没有改变过。可是这二字,早已淡然得不能再淡然,如同机械式般说出。比起往时小时候的一句「师尊!」,或者离别时的那句「师尊!」,都有着太大的区别。裴蛛金色的瞳孔,注视着面前的人,没有移去别的地方。
东庭将军往前靠了一步,探出手去。想摸摸那许久不见的人,东庭将军已经不想再听接下来的话。他只想过去看看,那百年未见的人。东庭将军在裴蛛的口型中,看出了一句话,透彻地让他的心肺都冰凉起来。
「别靠近我。」裴蛛低沉的声音里面,没有任何一丝的起伏。没有光泽的眼神,像换了一个人似。以前一个对自己寸步不离的人,每天左一句师尊,右一句师尊的小孩。变得如此陌生,对自己如此不待见。
「为……为什么啊!」东庭将军带着心里的绞痛感,喉咙的苦涩感,磕磕巴巴地说出为什么。话里的底气完全没有,濒临着临界点的他。眼中冒出泪光,细声地抽泣着。眼睛的周围泛起红晕,一副像被欺负完的样子。无疑成为了激起裴蛛的怒气,他不懂为什么哭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不辞而别的人。
裴蛛勃然大怒道:「五百年前不辞而别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凭什么一副可怜样子!你不是得到你应有的职位吗?武神大人!人人敬佩的神仙大人!怎么?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啊!」
「我……」东庭将军的一大堆话语塞在喉咙中,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知道他不能把今次的任务说给对方听,更何况对方可是个魔殿。虽然他心知一定与裴蛛无关,但也不能避免这万一中的可能。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裴蛛看着面前的人,他不想多说什么。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心痛,他也知道对方的无奈,可他还是没能原谅五百年前的不辞而别,自己心爱的人越是一副隐瞒的样子,越是让自己感难受。
东庭将军握紧了一下手,又缓缓放开并说道:「为什么不问我?你知道寒战看见你的时候,我有多心痛!为什么要修行魔道啊!」
「呵?问?我问谁?问天,问地,无人答!你现在问我为什么不问你?你可有多虚伪啊,裴语!」一口气说完后,裴蛛低下了头,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一脸难过的样子说:「你还是跟一千年前一样,什么事情都瞒住我。给予我满腔热诚,又把我一手扔到泥潭中。我到底在你心中,算什么?啊?」
东庭将军扯着自己左手衣袖说「我……不想的……」
听到这里的裴蛛终于忍不了,以飞快的速度走到东庭将军面前。还没等对方作出反应,裴蛛就抓紧了对方的手腕,弄得东庭将军忍不住喊了句疼。可裴蛛压根就没有肯放手的意思,裴蛛把人拉到亭子里面去。
东庭将军疼得别过头却被裴蛛握着下巴掰了回来。二人的视线正正的互相对着。东庭将军整个人躺在亭子的石桌上,被裴蛛压得死死,黑色的头发丝落到东庭将军的脸上。每当东庭将军想挪动一步,裴蛛就会抓得更紧。带着满腔怒火的裴蛛,不知轻重地狠抓东庭将军的手腕。
「不要……」东庭将军红红的眼眶从斗笠的薄纱中显露出现,不停发出哽咽的声音。眼里的泪花,不停地打着转。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声音不大,可每每声音都穿透到,上方人的心坎里。
看在眼中的裴蛛无力地叹了口气,放开了抓紧的手腕,伸手脱去对方的斗笠。清晰的面容露在面前,裴蛛伸手捏起一小束头发,又把它放下。看着对方的手,心里一直在想,为什么明明是一个武神,手腕却细得像个女孩。一个个手指印全印在了细小的手腕上,通红通红的印记都格外显得东庭将军的皮肤有多么的白。
裴蛛自顾自地坐在石椅上说:「你走吧。」裴蛛看向别处,不愿多看东庭将军多一眼。
东庭将军拿着斗笠不作声,坐到了裴蛛的身旁。二人都不作声,安静地坐着。雨下得越来越大,盖过了二人沉重的呼吸声。东庭将军侧过脸看,平时嘻嘻哈哈的孩子,近距离一看也能察觉到脸上的憔悴。曾经依赖着自己的人,在自己离开这么久,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时传来裴蛛的声音:「为什么?」
单单几个字,问住了东庭将军。他不解裴蛛的为什么,是问哪个方面。东庭将军没有回答这个为什么,默默地坐着。裴蛛见人没反应便说:「说好一起看,为什么没来?」
东庭将军清楚知道他说的一起看,是看什么。不禁令东庭将军回忆起那时候,被封为神官的那一刻。
那天在中央庭,单膝跪在地上,双手举起准备接圣旨。一幕幕的回忆,都飞快地略过。众神都坐在台上,俯视这个从神使,一步一步升上来的神官。
高台上的君帝在圣旨上盖印章,崔判对台下的东庭将军说:「听令。因击退鬼王慕尘,现封裴神使为武神官。画地为四,东边之境,将托于裴神使掌管。此阶平等于,雨师风师西庭将军三人。名号为东庭将军,所属为风。风雨雷电四师,各护四方。」
被封神后的东庭将军,天天都有数之不清的任务要办。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托阳花寄信给了裴蛛,约定一起去看戏。准备好所有事情后,离开之际却遇上崔判。
东庭将军看着站在玫香桥的崔判,感到非常意外。他上前道:「见过崔玄真君大人。」
崔判见东庭将军匆匆忙忙的样子便说:「是有任务要办吗,东庭将军?」
东庭将军想都没想便说:「不,约了一个重要的人。」头微微地低着,面上染出一遍红晕。
「凡人吗?」东庭将军听后,刚想回答是的时候。竟见崔判脸一黑,目光放窄,直视着东庭将军。
东庭将军不知哪里惹到崔判便问:「是,请问崔玄真君大人,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崔判立即泼了东庭将军一盆冷水说:「身为神官,就得放弃凡人间的生活,那怕对方是你最重要的人。恕我直言,人的寿命很短,如其给予希望,倒不如早日断绝。而且君帝大人让我给你一个口信,君帝大人说寄信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倘若你执迷不悟。经常跑去凡间,若让凡人认出你,后果不堪设想。希望东庭将军,你能自重。」
东庭将军捏了捏裙摆,不哼声。崔判走过东庭将军并说:「刚成为神官,总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吧。」
对裴蛛说完缘由后,东庭将军拉着裴蛛的衣袖说:「我有来的。只是,我没敢下来正面你。」
裴蛛任由东庭将军拉着自己的衣袖,他开口说:「第一次,为了职位舍弃了我。第二次,也是为了职位抛弃了我。第三次,还是为了职位你放弃拯救我。」
裴蛛把头靠在东庭将军的肩膀上,小声地抽泣着说:「一个所谓的职位,真的能敌得过我的存在吗?我真的……真的很气啊……师尊!」泪水不争气地,滴落在东庭将军的衣服上。
东庭将军听着这一声声的哭喊,都为自己那不明智的选择,感到遗憾。他伸手想摸摸对方的头发,快要摸到的时候又缩了缩手指,当裴蛛不停蹭着自己的时候,东庭将军的手想再次摸上去,欲言又止一下子后,最后还是缩回了手。
东庭将军的脑海,不停浮现着崔判的话语。他一直想,是不是自己选择错了?他选择拒绝与裴蛛见面,最后裴蛛修了魔道。但如果他继续与裴蛛见面,有内丹的存在又如何,裴蛛的生命总会走到尽头。这场面犹如背腹受敌,他又能怎么办?
东庭将军轻笑自己,被神官称为贤德君子,被凡人称为东庭将军。明明自己,是一个多么无能,多么自私的人。为了名利,放弃了一个曾经,眼里,心里只有自己一个的人。
「为什么,修魔道?什么时候的事了?」东庭将军还是决定终于自己,他探手到裴蛛的头顶上,上下抚摸着。熟悉的感觉让裴蛛,想起小时候跌倒时,东庭将军总会跑到自己面前,抱起自己后,一边哄着自己不要哭,一边又轻拍自己的头部。
裴蛛没有立即给出答案,他将手去触碰着东庭将军胸口前的玉佩。放下手后,他才说:「你离开后,棠德君来过。」
「棠……棠德君?」东庭将军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裴蛛。
「没错,前棠家家主。棠德君。他没死,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他提出了那个计划,把目标锁在了裴雅身上。他提出,若裴家愿意让裴雅参加那个计划,他将给予裴家一生难求的东西。」裴蛛边说边捏了把拳头。
东庭将军听见裴雅的名字后,猛地抓住了裴蛛的肩膀道:「那裴雅呢!」
裴蛛直勾着别处,他避开了东庭将军投来的视线。咬牙切齿说:「你也知道……裴家的家主一直以来,只不过是个傀儡。他们把我支走后,我才猜到不妥。我赶回来时,那个仪式已经……已经结束了。」
东庭将军把裴蛛的脸硬掰回来,平时温柔的他,火冒三丈地说:「你看着我说啊!裴雅呢!」
裴蛛伸手抓住东庭将军的手腕,那欲哭无泪的模样。透露出裴蛛那既无能为力,又对此非常愤怒的感受。他张开口,发出几声哀痛的声音,又低下了头。缩了几下鼻子,松开了手。
这时裴蛛的腰间掉落出什么东西,那武器快要碰到地板时。裴蛛单手抓回来,紧紧抱在怀中。像是把这佛尘当成了宝物,得棒在手上呵护着。东庭将军看着裴蛛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着。细心的东庭将军,瞥见拂尘上绑在的发带。
东庭将军手一伸,摸向那根熟悉的发带。他看向裴蛛默不出声的样子,结结巴巴地问:「开……开玩笑吗?裴秀,这不好玩!雅儿呢?」
裴蛛迷茫地说:「古言之说,上品武器,皆有武灵。棠德君以不同上等魔物鬼物交换。说只要裴家愿意参加他的计划,将把这些魔物鬼物,给了裴家,让裴家据为己有。那些老头,鬼迷心窍答应了。等我察觉事情不对劲,飞快赶回裴家时。裴……裴雅就变成这样了。」
东庭将军震惊之余,更想通了什么而问:「所以……裴家全族被灭是因为……」
「对,那天我把裴家上下所有人。包括妇孺,家仆等等。所有都杀了个清光,但我后悔了。因为姐姐的忌日,也是那帮畜生的忌日!」裴蛛握出拳头的手,指甲狠狠地扎进了皮肉里。
东庭将军把这一字一句的话,听进了耳朵中。又给不出什么反应,脑中只是浮现出现裴雅的模样。那个明明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子,却天天吵着自己给她扎头发。东庭将军每天就是一打开门,就看着裴雅披头散发地坐在门前的小楼梯。
刚开始东庭将军还是半推半就,到后来如果裴雅没来,自己就会很焦急。尽管刚当上神官,每天总会在,突然一个时间点惊醒。跑去打开卧房门,可迎接他的只有一颗柳树。
东庭将军记得,他第一天到裴家时。裴雅还是个五岁的孩子,总是偷偷摸摸地看他,什么话也不说,也不靠近自己,单纯站在远处看。乱糟糟的头发,仅仅用一根发带扎着。平时东庭将军也不太理会,任由裴雅站在背后不远处。但也炽热的目光,快盯得东庭将军脑后着火。
东庭将军走向裴雅,他缓慢地蹲下身子。裴雅一见,往后退了步。东庭将军也不懊恼,手一伸等着裴雅上前来。裴雅非常警惕地踏出步伐,把手放在东庭将军的手心上。
那天东庭将军终于看清楚裴雅的模样,那乱糟糟的刘海底下,藏着一双金色的眼瞳。裴雅乖巧地坐在东庭将军的大腿上,把那根发带抓下。东庭将军拿出天天备好的梳子,插进裴雅的发丝间。把耳朵为界,剔出上半部分的头发。接过裴雅递来的发带,松松的绑成一束麻花辫。
接着把辫子抓成反折的状态,扭转个两三圈,用一个发簪固定好。那发簪还是与发带一对的,同样的紫色系,金色的发簪上黏上一朵精致的紫色芍药花。一直都羡慕死了,其他的女徒弟。
比起其他徒弟,东庭将军总会,放多一副心机给了裴雅。身为八大世家的裴雅,一来是个女子身,二来有个弟弟。家里基本所有珍贵资源,都放在裴秀身上,裴雅就随随便便长长就好。
但东庭将军总会把裴雅当成宝物一样,棒在手心上。因为东庭将军明白,裴雅不会受到什么人的喜爱。可他想错了,偏偏裴雅的弟弟裴秀,似乎每一分钟都不能离开自己的姐姐。二人都特别喜欢赖在自己身旁,因此东庭将军一直目睹着,裴秀是如何利用自己仅有的,去给予裴雅。
家人锁他在房间,他总能逃之夭夭,去找心心念念的裴雅。每个生辰,没有得到家人一句祝福的裴雅,却总能无意中受到来自裴秀的礼物。裴家所代表的花的兰花,但身为女儿身的裴雅,自然不会穿上带有兰花刺绣的衣服。相反裴秀,身上的衣物随处可见,都有兰花刺绣。
东庭将军记得有次,裴秀偷偷拉着裴雅外出。裴雅在花卉看见芍药花,就停下脚步。裴秀见裴雅如此喜欢,就把花卉所有芍药花都买走。回到家后,多多少少挨了几顿骂。对此裴雅经常感到内疚,但裴秀脸上总是挂住一副无所谓的面容。
经时间流逝,裴雅与裴秀都成长。裴秀长得越来越秀气,裴雅则长得越来越美丽动人。也印证了芍药花的花语美丽动人,和兰花的花语高洁贤德。
裴秀心知芍药花开花期是皋月,可惜裴雅的生辰是花月。刚刚回春的天气,还不足够芍药花的生长开花。为此裴秀经常走偏不同地方,只为买一朵提早开花的芍药花给裴雅。
但就算走偏全世界,时间不对就是不对。后来裴秀不知从何方,拿到一大块灵石。别人拿着灵石都是修炼,反而这裴家公子,竟用来种花。为了让裴雅收到一支新鲜的芍药花,裴秀可说得上是花尽心机。
因此没少遭到家族长老们的痛批,不过裴秀每次都当耳边风。台上点点头,台下继续种。比起含有营养的泥土,用灵力滋润的泥土,更是更上一层楼。因此裴雅每次能收到的芍药花束,都是花瓣层次分明。从底部到顶部,又浅紫色到顶部的深紫色。一片片花瓣,包裹黄色花心。浓馥的幽香溢满整个花园,众多芍药花中,总有鹤立鸡群的。往往有几支生得比其他好看,枝头立得直直的,叶子又是生得茂盛。裴秀就专门采那几支,送给裴雅。
对此东庭将军尽管收到家族长老的命令,也是用各种理由去推辞。东庭将军除了每天教导所有人练剑,裴雅裴秀的相处,他都只是坐在树上观看着。
裴雅拿着花说:「难得拿了颗灵石,拿去种花。不浪费吗?只是为了一个,不会有出色的我。」
裴秀坐在椅柄上,低头看着裴雅,裴雅则低头看着花。裴秀探过手,把裴雅因低头而划在耳朵前的秀发,绕了回去耳背。裴秀浅笑说:「曾踏月寻星河,只为送颜一个季春。」
裴秀站起身体,走到裴雅的面前。裴秀单膝跪在草地上,牵着裴雅空出来的手,轻棒在自己的脸颊上。裴秀一脸宠溺看向裴雅说:「只要有我在,你失去的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找回来。」
「傻孩子,没让姐姐白疼你!」裴雅不停揉着裴秀的头顶。
裴雅走进卧房拿出一件紫色外袍说:「我也送你一份东西吧。」
裴秀接过外袍说:「今天又不是我的生辰……」裴秀看着这一件紫色的外袍,外袍的底部有兰花的刺绣,环绕了一圈。神奇的是,有一圈芍药花刺绣,绣在了两旁的袖口上。
裴雅棒着裴秀的脸说:「送你东西,不一定要选日子。这可是我自己制作的,你看喜欢吗?不过……肯定没有裴秀你,平时穿的那些高贵。粗糙的很,若不喜……」
「不。喜欢。喜欢得很……」裴秀抚摸衣服上,那参差不齐的纹路,还有参差的布料。都与自己平时穿的外袍,大有区别甚至比不上。唯独这背后的意义,让裴秀对此爱不释手。
「吱吱!」站在屋顶的寿带鸟,打破了二人短暂的回忆。
裴蛛见状呼唤道:「夜花,怎么了?」
夜花站在裴蛛的肩膀上,不停吱吱喳喳。裴蛛似乎收到了指示,便起身离开。裴蛛站起身,走到亭子外对住东庭将军说:「我们还会再见的,师尊。」然后就化为一阵风离开,还未等东庭将军追上去的时候,裴蛛就早已消失不见。
临走时,东庭将军的目光扫到了裴蛛的衣服。白色袖子那朵朵紫色芍药花,特别起眼。
听着刚才裴蛛口中的话,东庭将军的心,难以平复。东庭将军异改平时的口吻,怒道:「棠德君……一个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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