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光阴在窗外徘徊,又是两年一晃而过。
初秋时节,杭州的清晨往往寻寻觅觅乍寒乍暖,目力所及草色青绿皆被晨雾笼罩。幽深的巷子一眼忘不到头,街边的萦绕着摊贩的叫卖声。
大约过了辰时左右,才会有一缕阳光眷恋这座似乎被遗忘的镇子。林晚城踏着还未散去的薄雾在巷中徘徊着,最终停留在一家糕点铺子前。
那摊贩睡眼朦胧着,叫卖声较平日更为低沉的,显然不太期待这样的时辰会有谁光顾。还未等那摊贩反应过来,林晚城便将几张银票放在了摊位上,随手拿走了一盒青团和一袋桂花糕。
如今李子衿已到了豆蔻年华,但小孩子仍是都喜甜,尤其对桂花糕这种美味爽口的糕点情有独钟。
至于剩下的那一盒青团,是林晚城特意给张佩云留的。他知张佩云不喜那种甜的发腻的糕点,便买了不甜不腻的青团。
微风夹着小雨淅淅沥沥,阵阵秋意的九月初,吃些糕点再合适不过。如是想着,溜达了两步便到了戏园。
上午依旧老旧无新着教李子衿吊嗓,练基本功,与平日无二。林晚城虽面上不说,心里却早便打算好等李子衿年过十五,便可上台了。李子衿天资聪慧,在唱戏上可谓天赋异禀,而林晚城却想早点摘下这角儿的帽子,安安心心陪着张佩云,如此想来再合适不过。
午时一过,小雨便朦朦胧胧的又下起来。草草解决了午膳,下午又开嗓唱了两场戏,林晚城便在庭院中找了个雨点打不到的角落,倒了杯茶,安安静静的坐着。
“师父可是有烦心事?”一口茶水刚刚咽下去,门外便传来了李子衿软糯的声音。毕竟是同自己生活了两年多的小徒弟,就是上午被骂的再狗血淋头,过了半刻便又窝过来软软糯糯的喊着师父。林晚城眉眼柔和下来,抬手唤李子衿过来:“师父在想一个人。”
“是师父的亲人吗?”
“不是,”林晚城的脸颊晕了一层绯红,“是师父的爱人。”
“师父是在想师公吗?”童言无忌,却恰好戳到了林晚城的心坎中。
“正是,子衿可真是聪慧。”林晚城温声笑着。
小孩子的心思往往最为单纯:“那师父为何不去见师公?”
林晚城摸着李子衿的脑袋,柔声开口:“你师公是个军人,正为了家国之事忙碌,所以不可以去打扰他。子衿啊,人在哪里都不能忘了本……”
忘着正蹦蹦跳跳的李子衿,林晚城扯了扯嘴角,不知自己刚刚说的话有没有被人听进去。
垂眸望了望身旁圆桌上摆着的青团,林晚城舔了舔嘴唇:午饭没吃饱,偷吃一个军爷应该不会介意吧。
如是想着,林晚城抬手拾起盒子中的青团。用艾草汁拌的糯米粉泛着微微的苦涩,咬上一口便露出了里面微甜的豆沙。不甜不腻,入口即化,清淡却悠长的青草香气在口中蔓延。
林晚城看了看仅剩的两个青团,有些不舍得盖上盒子,微微阖眼听雨声点点滴滴洒落在屋檐上。这眼一眯,便沉沉睡了起来。
张佩云风尘仆仆从司令府一路赶到戏园,恰巧撞见林晚城独自一人坐在院中一淋不到雨的角落中。张佩云无奈只得在林晚城身边坐下,凤眼一眯,细细打量着他——一双桃花眼紧闭,睫毛微颤。张佩云勾了勾嘴角,不禁轻笑出声,抬手在人脸颊上轻轻一掐。林晚城梦呓着将张佩云的手打掉,背过脸颊去继续睡着。
这一睡便到了日落黄昏。待林晚城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便是张佩云清秀的脸颊。柔声喊了一句:“军爷……”
“我在。”张佩云反应过来,忙把外套披在林晚城肩上,“刚睡醒,加些衣服。”
林晚城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目,随后一手拽了拽衣领,一手将桌上装着青团的盒子朝张佩云推了推:“军爷给您买的,尝尝吧。”
张佩云接过青团咬了一口,艾草泛着微微苦涩的香气便溢了出来。刚咽下去,便对上了林晚城一双桃花眼。
“好吃吗?”
“好吃。”
得了答复,林晚城的嘴角轻轻一勾,眯着眼睛道:“刚刚等了好久也未见军爷过来,便提前解决了一个,军爷您不介意吧?”
张佩云哭笑不得:“小花旦,你直说你偷吃了一个不就好了?”
“这怎么能叫偷吃呢?”林晚城有些羞愤,在张佩云手腕上用力一掐,“我看这青团饱满均匀,替军爷尝尝味道罢了。”语气一顿,故作惋惜又委屈的声音脱口而出,“谁让军爷今日那么久不来,我吃一个也没问题吧……”
张佩云无言,放低了声音道:“抱歉……”话还未说完,便被林晚城的声音打断:“军爷您别道歉呀!”
林晚城未曾想自己的小伎俩得逞后张佩云会如此自责,软下嗓子说着:“如今谁不知东三省那边乱作一团,来日方长,你过了这段时日再陪我便好……”
“好……”话虽这么说着,张佩云心里确实五味杂陈。
来日方长……他连有没有来日都不得知,更别提方长……
不敢再往下多想,同林晚城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戏园。
-
军府的书房内,张佩云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目光随即落在桌上几叠大大小小的文件和通知书中不太显眼的一张上。
良久,张佩云的目光才从那纸上挪开,眼神紧紧注视着副官,眸中尽是清冷,语气中却染了一丝犹豫不决:“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旁的副官未曾见过张佩云寡断之时,有些迟疑,嘴角抽了抽:“日军已经打进来了。按总司令的苗头,定不会自己去,所以只得……”语气一顿,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得等待着张佩云发话。
“我这军阀的名头可不是白做的。”张佩云冷笑一声,手中的文件被捏出了一层褶皱,语气中尽是不屑与狠厉,“过来找事?让那些个找茬的怎么来的就怎么滚蛋。”说罢便唤副官暂且出去,独自一人呆在房内。
幼年寂寞孤苦无依,十余年来孤身一人漂泊在外早已让张佩云所有的年少热忱支离破碎。直到后来成了杭县的强势人物,遇到了林晚城——那个一眼便足以触动心底埋藏许久温柔的人。
初见的回眸,是万物涌来的强烈感觉,这世间所有温柔统统出现在脑海中,在明暗交汇的一瞬间都有了归属。
一个是面临军阀混战和敌国压迫的军阀少帅,另一个是每日“戏子无情”的骂名不绝于耳的戏园老板,本就不会有什么结果,张佩云一开始就知道。
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人世之事亦犹是矣,但张佩云仍自欺欺人着。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明知这是劫数,仍不愿逃离。
林晚城对他而言是夜不下来的黄昏,也是明不起来的清晨,亦是他阴暗孤寂中唯一的光,却也成了他唯一的软肋。
此行凶险,张佩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张佩云没有任何办法,家国大事永远要放在第一位,因为他是一名军人。这是林晚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保护好了这里,也算用另一种方式保护了林晚城罢。
去是想着,张佩云斜靠在桌前,阖眼沉沉睡去。夜色下,只剩桌案上未尽的煤油灯叫嚣着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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