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看我这姿势对吗?”林晚城抬着腿,伸长了脖子问台下的顾元辰。
“腰板挺直了…对了,就是这样……腿再打直了……”顾元辰抿了口茶,眯起一双杏眼,“现在对了。试着走一场看看吧。就唱……《牡丹亭》。你来扮杜丽娘罢。”
说罢放下茶盏,转身回房,留林晚城一人在庭院中练戏。
林晚城自是愿意的。跟了顾元辰这么多年,唱得最炉火纯青的昆曲便是《牡丹亭》。只是唱久了这花旦和青衣,久而久之,瞥见自己镜中的模样也一时会些许恍惚——这究竟是男儿身,还是女娇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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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台了。
台下的看客寥寥无几,不过是几名带着孩童的贵妇和些许老生罢了。
林晚城的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水粉,翘起兰花指,小巧的挪着碎步绕地游;戏腔一转,颇为乖巧的声调悠然而出:“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眼神流转间,林晚城瞥见角落中一身着绿色军装的男子,不禁一愣——军阀?
军阀大恸,硝烟弥漫,到处遍布着孩童的啼哭声,娘死死地将自己抱在怀中,眼睁睁看着爹爹倒下,墨绿色的军装染成了血红……纵使将近十年已然过去,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恍惚间,林晚城竟分了神,只听“啪嗒”一声,手中的折扇应声落地。
台下一片嘈杂,众人窃窃私语;林晚城不知所措的站在台上,正准备拾起地上的折扇,却被一只香蕉皮砸中了胳膊;接着,果核,香蕉皮一个接一个向台上砸去。一出本该瑶环瑜珥的戏在如此一场伴随着无数果核及香蕉皮的闹剧中仓皇结束,那身着深绿色军服的男子也在嘈杂中悄然离去。
顾元辰在后台目睹了一切,对面前的林晚城显露出几分愠色。林晚城抿着唇,眼底的一丝惶恐油然而生。顾元辰望着眼前可怜兮兮的小徒弟,微微叹气,抬手似是想抚摸小徒弟的脑袋,但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肩上:
“以后开了嗓,不管台下有无旁人,旁人态度如何,都要把这戏唱完。”
“旁人都不听,还唱完做甚?”
“人不听不代表鬼不听,”顾元辰接过林晚城手中的折扇,合扇在林晚城额间轻轻一点,“记住,因为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一个好角儿,是有始有终的,”
“明日好好表现罢。”顾元辰将扇子塞进小徒弟手中,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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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城怀中揣了些行头,穿过嘈杂的戏厅绕到后院,想要去卸掉脸上这胭脂粉黛,却不想迎面便撞上了一抹军绿色的身影,手中的东西哗啦一声落了一地。那人挑眉望向林晚城,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十分自然的划出一抹弧度,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杂物塞进林晚城手中,随即压低帽沿快步离去。
这不是刚刚听戏的那军阀吗?
林晚城还在愣神,骤然发现怀中的行头间突然多出了一块通灵剔透的白玉佩,莹润光泽间用细小的刀锋刻着一个灵巧的“云”字。
“爷,您的东西落了!”
林晚城踩着绣花鞋快步追至巷尾,那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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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县的酒宴上,张佩云的手中夹了只烟,半眯着一双丹凤眼,军绿色的外套半掉不掉的挂在身上,一手撑着头,稳重的气质下又好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告辞了高座上杭县昏庸无道的最高司令官,带走了李副官,决定再到戏园去看看。
李副官跟在张佩云身后缓步向梨园溜达:“军爷,想来您近日在梨园碰上的那名旦角儿生的倒真是清秀,猛一瞧倒像是位姑娘。”
“哈哈”张佩云会心一笑,“男旦若想混这口饭吃,模样女相些倒也合适。”
李副官心里奇怪,自前段日子梨园走了一遭,之前一概听不进戏曲的张佩云隔三差五便往梨园跑,这变化……啧啧啧,真也莫名其妙。
“哎,军爷。您不会是看上了那角儿吧?”
张佩云看了李副官一眼,痞气的翘了翘嘴角:“嗐,他倒是蛮有意思。”抬手压低军帽沿掩盖住脸颊上的一抹粉红。随即一语不发快步赶路。
李副官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这是看上了还是没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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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城!有人找……诶?”
张佩云止住了一名唱戏学者的喊话,独自一人绕到后院,轻手轻脚的挪到林晚城的房前。房门未锁,半关不关的虚掩着,张佩云推开了一半,探了半个身子进去。
林晚城正坐在镜前描绘着眉眼,抬眸便望见张佩云斜靠在门上,眉目间带着三分笑意。这是……近日常来听戏的那军阀?
林晚城对于张佩云是略有耳闻的。起先对于初次见面一不小心吓掉了扇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后来这人时常来这戏园子里听戏,久而久之便也从人口中认识了这名唤“张佩云”的军阀。
林晚城起身抖了抖衣袖:“爷,您怎么来了?”初遇那时自己连扇子都未握紧,如今想来林晚城仍觉得出丑狼藉。
“我怎么不能来?”张佩云摘了黑皮手套放在桌案上,“我来……见你。”
林晚城眉头一皱,眉间略微拧出一川字:“我与军爷您素不相识,不知您找我何事?”
“素不相识?”张佩云起了挑逗他的心思,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初次见我时吓得扇子都掉了,还说素不相识?”
“你……”话还未说话,张佩云便伸手在林晚城腰间轻轻一拉,顺理成章的将人搂入了怀中。林晚城面露羞赫,低声呵斥道:“爷!我是男儿身!”
张佩云挑眉:“男的岂不是更好?老子强上女的算强奸,强上你可没罪。”林晚城吓得不敢出声,脸颊布满绯红惶恐的盯着他。张佩云笑而不语,轻轻将林晚城拽到自己腿上,抬手拾起桌案上摆放的胭脂补在林晚城眉间,随即挑眉看他。深知自己多虑的林晚城脸颊红晕显得更鲜,挣扎着试图挣脱张佩云的怀抱。张佩云“噗呲”一声乐了:“小花旦,你才多大年纪,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随即松手放开林晚城,“放心,我不会碰你。”
林晚城羞愤的推开张佩云,跳到地上涨红了脸道:“师父说了,我们平时都离那些个不三不四的风流男女远远儿的,不然定严惩不怠!”说罢还故作嫌弃的掸了掸衣袖。
“我是不三不四的风流男?”张佩云觉得好笑,自己来年便庚龄二六,再过几年都到不立之年了,妻还未娶——况且,那顾元辰顾老头子怎么可能跟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徒弟说这种话?
林晚城似乎以为自己的话将张佩云唬住了,正在心底洋洋得意时,却又被张佩云一把环住,对上一张玩味的眉眼。
“你师父此刻正在我府上喝茶呢,怎么?要不要我带你去见见他?”
林晚城一愣,似是被吓住了。
真好骗。张佩云在心底偷笑,只觉得这小花旦愣神的样子真可爱的紧。
林晚城反应出自己被诓了,眉间浮现出一丝愠色,羞愤的推开张佩云:“去去去,快出去,别来烦我。”说罢将张佩云往门外推。
“小花旦,别这么无情啊。”张佩云伸手卡在门上,“再说了,您还欠着我东西呢,倒不如……物归原主?”
林晚城方才想那枚玉佩,玉佩上刻了一“云”字,想来张佩云指的便是此物。于是便从抽屉中取出轻轻擦拭,递给张佩云:“爷,您的东西。”张佩云却抬手拦住,垂眸打量着林晚城:“这么舍不得?那便赠给你了。”林晚城不悦:“爷,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说罢将玉佩强塞回张佩云手中。“跟你提及此物不过是让你记得这回茬儿,”张佩云将玉佩系在林晚城腰间,戴上黑皮手套,“东西给你了,交个朋友,小花旦。”说罢扫了一眼林晚城,离开了房间。
林晚城不语,确定张佩云走远后才伏在窗边目送着张佩云的身影出了小院,脸颊攀上的一丝粉红还未消退,抬手解下腰间的玉佩小心翼翼的收好,嘴角轻轻上翘,小声嘟囔着:“谁要和你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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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钟情,定误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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