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朔迷离

只记得这一夜的后半夜睡得有些膈应，但是再睁开眼，我已经回到客栈了，映入眼帘的是花郎微垂的眼帘。

“小黄花，醒了？”他的问句带着怒气，让我有些害怕。

“嗯，我这是怎么回来的？”我颤颤巍巍问道。

“你喝醉了，那些人像丢西瓜一样把你丢出了大街上，还好在我半夜醒了看你不在，便出去寻你，知道你定会去那儿，不然大半夜睡大街上，你被冻成冰花了都不知道。”他狠劲甩了一下袖子，背对着我。

“不对不对，祭枫很好的，虽然人有些轻佻，他不会把我丢在大街上的！”

我虽然不喜欢祭枫的轻浮，但是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我坚信。

“你才见过他几次就知道他是不是好人？你睡着了，又如何知道谁会对你做什么？我说了你不要那么轻易的相信外人。”

“他们不缺钱的，你知道吗花郎，璃雀台真的是富丽堂皇，你看，祭枫还送给我一个琉璃孔雀钗。”我连忙把头上的钗子给他看：“据你们凡人说的，这是稀世宝物呢，祭枫既然有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还在意我值几个钱？”

“才在人间几天，就被奢侈之物给蛊惑了？”他看都没看那钗。

我们俩都静了一会没有说话，默默看着彼此。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担心我是理解的，但他说我有人性的贪婪，让我内心好生不爽，我们花精又何须在意人间最贵的东西，生又带不来，死又带不走的。

这个屋子里的气压好低沉，我不喜欢人的这种情绪带来的压力，好像让人无法呼吸，我还是喜欢看戏时，众人在旁边欢呼喝彩的环境，是那样轻松，想待在璃雀台那种热闹的氛围，至少不会让我像现在一样那么难受。

我下床走出了门，只见他冷冷问了一句：

“去哪。”

“我去走走，我现在不喜欢和你说话的感觉。”

走出了客栈，见他没有追出来，我长舒一口气，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怕他，相处这段时日也没看过他像今天一样冰冷的眼神，比我在寒冬吹过的所有风加起来还要冷，整个人气质好像换了一个人。

我没有做错，虽然现在算跟着他闯荡江湖，他带我领略了这凡间的美妙，但我清楚的知道，我去哪，和谁交流，也是有自由的，我不是他的小跟班，我也有自己身为妖精的使命，所以归根结底，我没有必要跟他低头服软。

脚步还是慢慢沿路来到了璃雀台，看到昨天搭好的露天戏台，现在要被尽数撤掉了。

“小娘子？”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回头一看，祭枫穿着一袭白衣，拿着扇子仙气飘飘地站在离我几步之远。

“祭枫！”我大步迈到他身前。

“昨天，我发生了什么？听我的…兄长说，你们很粗鲁地把我丢在了大街上，他把我捡起来了，此话当真？”我瞪着水汪汪的双眼看着他。

“扑哧。”他瞬间大笑了起来。

“那人是你的兄长啊，他像读书人，罢了，饱读诗书的人哪能瞧得上我们戏子呢？定是不让你同我们接触才对你说了这些话，你放心，你在我床上睡着了，过了不久，他来到璃雀台来寻你，我试探了他几句，确定他是你的身边人，就让他把你带走了。”

他的扇子又抬起了我下巴：

“毕竟，我们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可不是谁都能带走的呢。”

我就说嘛，身为妖，看人的感觉哪能有假，祭枫绝对不是坏人。

“可是，为什么读书人要瞧不起戏子呢？一般人，也不能像你那样惊艳地出落戏台，载歌载舞啊，这样绝世无双才艺，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吗？”这人间，有太多我看不懂的道理了。

“小娘子，在外人看来，我们不过是一群取悦别人的工具罢了，他们寒窗苦读的人，觉得我们这种人都是靠着姿色，完全不用努力就能得到成果的，这样，怎么能被瞧得起呢？”

“可是你们排戏，演一场时间那么长，如果每一天都这么演，怎么叫，不努力啊？”我实在是不懂，这普世的价值观。

“好啦，我的小娘子，不用再为我们谋不平啦，我现在该有的都有了，有几句流言蜚语又怎样呢？总归是嫉妒我们罢了。”他放下挑起我下巴的扇子，笑脸盈盈地看着我。

我抓起他的袖子，低着头说：

“祭枫，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还能再为我唱一曲吗？”

这个是个隐蔽的厅堂，据祭枫所说，这是有些大人物过来的时候，专门为他们表演所用的，但是祭枫说，今天只为我一人表演，因为，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虽然在花郎的意识里看到过，知道是什么样的，但是真的在人间听到，拥有，并且感受到，这是第一次。

看着上了全妆的祭枫在台上声行并茂，美轮美奂地跳着，唱着，我想，在人间最好的瞬间不过如此吧。

“妾有情，郎无意。”他唱到这句的时候，我突然感知到了些许悲凉，看得出此刻他的神色有些难过，我想，这是真的把他的生命融入到唱戏里来了吧。

曲毕，我献出了最热烈的掌声。

他笑着走下台，用袖子拂过我的脸：

“小娘子，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叫映雪。”

“好名字。”他摸摸我的头，轻声道：

“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猛喝酒了啊，要是没了我，没了你兄长，你可真的要被抛到大街上了。”

我意识到了似乎霸占了祭枫太长的时间，他还要赚钱，我却从这吃这免费午餐，我赶紧告别，把他归还他的主业，他还是那样举止得体，温柔大方。我走之前，对我说随时来找他玩，于我，他一直都是笑盈盈的，好像他这个人就像是没有烦恼。

回到客栈之后，花郎不知去向，桌上的包子还是热乎的，有一个还刚被咬了一口，这些都留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这家伙能去哪？不会被我气跑了吧。

暮色渐晚，夕阳之余，我在这等了两个半时辰了，心里越发纳闷，感觉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快跑到街上，焦急地四处询问着谁看到了花郎，结果毫无收获。

按理说，他武功盖世，不会轻易被谁拿捏，包子也还在桌子上没有吃完，他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看这情况也不是想要因为这一点事情弃我于不顾，那么他能去哪？

我突然想到了他还有仇家，对，还有那些制他于死地的人，他那些好重的伤，不行，功夫再高也有这种百密一疏的时候，我必须要去寻他。

不行，映雪，不能慌乱，我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脑子里仔细梳理着有关他的信息，突然想起，之前我的花元进入过他的身体，我应该可以感知到花元还残留着的能量，我秉气丹田，闭上眼，试图看到他所处的环境。

周围是一片漆黑，好像在一直不停的移动，前方有马的能量，还有一个…女人在一旁？我感受不到难受，是一种沉沉的宁静，不像是睡着，像是被迷晕的，不过我确定至少他目前人身安全是没事的。

我幻出了一个晓知蝶，可以追随着我的花元气味去，这样我便能追着踪迹找到他，但是目前，我还缺一匹马，身上又没有银子。

“姑娘，这琉璃钗不是俗物，少说也值黄金百两，你确定要在我这只换一匹马？”

我连忙拱手，把钗子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确定，如果你觉得它还值钱，那就给我一匹跑得最快的马吧。”

……

“诺阳？”连慕霜睁开眼，看着这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仪静体闲，山眉水眼，风姿绰约，她可一点都没变，可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见了，恍若隔世。

“慕霜哥哥，你醒了？”女子顿了顿，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莞尔一笑。

“我这是在哪？”随后，他感受到了马车的震动，连忙拔开马车的帘子，严肃道：

“停车，停车！”

女子收起了笑容，淡淡道了一声“停”。

“诺阳，是你把我劫走的？”

两个人站在江边，本该是多年后重逢的喜悦，可不知是夜色照的有些阴冷，还是两个人的面色本就凝重。

“这事实就是你看到的，你还需要问吗？”

“是连慕风啊，呵，他在这俗世多年真不是白混的，这等消息灵通，手段不凡啊。”

“慕霜哥哥，这么久都没见，你难道就不想同我说什么吗？”女子再也不想压抑多年来的委屈，放声哭喊着：“你一点都不在意我和慕风哥哥现在的处境吗？”

“诺阳，你怎么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他叹了口气。

“和我回吴国就好了啊，我让我父皇发兵。”诺阳抓着他的袖子，很是冲动。

“慕霜哥哥，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他肯定不会介意你的，只要我同他说连国现在举国上下这腐朽没落的模样，你的遭遇，我的遭遇，我这么多年在这连国宫里过得被人推来推去一样的辛酸日子，他肯定会发兵荡平连国！”

“诺阳，我不能去，且不说我是连国人，此举不忠不孝，这四皇子身份是个多么敏感的东西，你应该清楚。现在两国紧张，你又身为未来的太子妃，这要是一旦你回吴国，又会惹出多少事端，战争牵连多少无辜的人，前朝往事带来的后果严重性，风险，不是一时半会能思虑清楚且解决的。”他侧了侧身，让诺阳的手松开了他的袖子。

“听话，诺阳，先回到宫里去。”他看了看她楚楚可怜的脸，抿了一下唇，又叹了口气。

“你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苦难，到现在还不恨那个皇宫吗？明明近在咫尺，我们就要自由了，你现在却还要把我推回那万丈深渊去？”她哭泣的声音都颤抖了。

“哎，诺阳，回去吧，过多的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但我希望你能理解国家大义面前无小情，先顾好你自己，我和二哥就少一份担忧，多一分精力。”

“慕霜哥哥，你好久都没叫我吴忆知了。”

……

晓知蝶飞了好久好久，我骑着马已经到三更半夜了，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湍急的江边。

寒色的天幕，月牙斜挂，不久，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在我的眼中：是花郎！

“花郎！”我快马加鞭跑到他的身边，他很惊讶，瞪圆了眼睛问道：

“你是怎么寻到我的。”

我跳下马，赶紧摸了摸他的身子，查看他有没有事，见他还精神着呢，我送了口气：

“你身上还有我花元的遗痕，我能感知的到，还有它。”

我把晓知蝶放飞在空中，晓知蝶随我的颜色，身披桔黄，薄翼上略有些透明，好似金黄的薄纱，在这抹蓝色的夜空中，典雅唯美，随后，它震动双翅，停留在了花郎的肩头。

“哇，第一次见它这么喜欢你的气息呢，换做以前，任何陌生气息一靠近它，它就吓得逃走了。”

“小黄花，说了这么多，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他突然笑了。

“哦对对对，我看到了你在马车上，身边还有女人，你还晕倒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小黄花，出息了啊，看得这么准，哈，是我大意了，包子被人下药了，有个女绑匪看我长得好看，蹲了我好几天，就等这个机会，想把我劫回老家当上门小女婿。”

“花郎，你觉得我会信你吗…”我鄙夷地看着他。

“那你还是不相信我是世间绝色罢了。”他对我摇摇头，眼里充满戏谑。

“所以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药效可不如你的曼陀罗花，我就中途醒了呗，我这武功高强的，女人哪是我的对手，然后我见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就放了她。”

“可我觉得这事太离谱了。”我疑惑地看向他，他这神色现在却很惬意。

“别离谱不离谱了，我现在没事，你也找到我了，皆大欢喜，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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