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清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开口的了。
他只记得,文向宁几乎要跌倒昏厥。
文向宁稍微清醒,就抓着自己的肩膀,言辞混乱地问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丝毫没有殿试时能言善辩的样子。
李洛清只好实话实说,说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他不敢回忆自己说再无办法时的愧疚与挫败的心情,也不敢回忆文向宁万念俱灰的表情。
李洛清又找了沈泽清,告诉他,上次说的刑部准备审案的事,不用排布了……
果不其然,吴秉正重审的结果和族苑县、家堡郡重审的结果完全一样。
圣上亲下诏书任命的钦差审得如此,此事再难转圜。
李洛清给文向宁准了长假,许他悄悄去枢州,看看自己的挚友。
李洛清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福音,你说,要是我当时替皇上拟诏,不是皇上亲笔拟诏,此事会不会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李洛清问福音先生。
“殿下,奴……不知……”福音老老实实地答道。
“想不到啊,在京城用温大人做礼部尚书、用晓大人做吏部侍郎、擢金大人为户部尚书、用安大人做大理寺卿、用沈大人做刑部尚书、罢石位、贬田广,一件件地,我和皇上都做下来了。结果要审清在枢州的一件如此明显的冤案,我和皇上竟有心无力……”
李洛清有些不解,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理一理头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福音,这是为什么?”李洛清向福音先生发问。
福音没有想到李洛清会问他,微微发愣之后,想了一会儿,道:“大概是因为,他们没有和皇上与殿下面对面地硬顶吧。”
“‘硬顶’?什么意思?”李洛清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有听明白。
“殿下和皇上手中有世上最锋利的利器,他们不与殿下和皇上硬顶,他们不出声地软抗,殿下和皇上有力也使不出啊。”福音道。
“……福音……你怎么这么聪明?”李洛清叹了一口气,“我若早想到这点,也不至于白花那么多精力了……”
“……哈哈,”福音只好尴尬地笑笑,“奴只是随口说说……殿下不要当真……”
李洛清用同样的问题去问了吉言先生。
吉言确保李洛清不会生气,随便回答之后,给出了另一种说法:
殿下和皇上希望靠审明案子做事,而且纠缠在地方上,其实是在舍近求远,而且是在用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比。
李洛清觉得也有道理,连声夸吉言先生怎么那么聪明。
吉言先生嘿嘿笑道,李洛清有心嘉奖他啊,就给他增一增每月的薪俸。
李洛清只好说下次一定。
吉言先生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
见吉言如此,李洛清便说可以奖励他带薪休假一次,时间长度限制为五日内。
几天后,文向宁来到了枢州家堡郡,和任器工一起来到大牢,借着任器工新拉的关系使了灵力之后,文向宁悄悄进了大牢。
文向宁见到何艺依以后,没有如想象中一般,和何艺依一起撕心裂肺地哭。
文向宁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何艺依打破沉默,微笑着沙哑道:“你来了,可惜呀,这大牢里没有像样的茶饭来款待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何艺依艰难站起,给文向宁分出了一块坐的位置。
文向宁还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不知该说什么。
何艺依只好走近,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自己的手,轻轻把文向宁拉到毯子的位置,扶他坐下。
轻轻拍着文向宁的手,以示安抚。
拍着拍着,文向宁的眼泪慢慢来了……
“好了,要死的人是我,别这幅样子,我们文状元可是要做大官的,知道吗?”何艺依对文向宁道。
“我不是大官……”文向宁眼泪汪汪地哽咽道。
“现在不是,以后是,啊?”何艺依看文向宁流泪,自己也想哭,还是忍着安慰道。
最后一个“啊”字,还是带上了哭腔。
“以后,来……来不及了……”文向宁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哭了起来。
何艺依也不顾自己身上的衣服可能脏,把文向宁揽入怀中,安抚道:“好了……好了……别哭,别哭,你一哭我更想哭了……”
等文向宁哭完,时间也快到了。
在狱卒的催促声中,文向宁流泪走了,走之前,何艺依忍住哭声道:“好好活着,路还很长……以后再也不要来了,看不见你,我虽无聊但还好,一看见你,我便也想哭……”
还有半句何艺依没有出口……
不要来了,我死后,尽快忘了我吧……
感觉文向宁走远,何艺依终于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任器工不知该怎么安慰文向宁。
“我好……没用,一句话……也……也没有说,还是他……他在安慰我,叫我别……哭……”文向宁还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过了好一会儿,文向宁终于止住了哭声,对任器工说了他在皇州和灵运州做了些什么,怎么做的,安致仕、李洛清又是怎么帮助他的,结果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任器工若有所思道:“看来,这次那位皇后首辅也回不了天了……”
听了文向宁一番描述,任器工感觉,杨玄昭和李洛清是真的存了要整治和震慑地方上人的念头的。
而且,李洛清的心思,似乎比杨玄昭还要更坚定……似乎是存了要直接铲除枢州高家一帮人的心,动了要铲除他们的念头的……
“向宁,一会儿我写一封信,你能帮我带给首辅大人吗?”任器工道,“如果首辅大人认同我的想法,而且动手足够快,寒梅班之事就不愁不解,何老板也不愁不能得救。”
文向宁将信将疑,但还是答应了任器工。
一来,任器工是他好友,二来,就算基本绝望,他也绝不会放过一丝丝能救何艺依的机会。
“淮晏,”杨玄昭叫李洛清,“你是不是觉得朕为了自己的颜面,坏了大事?”
“皇上,”李洛清道,“您的意思,臣已经明白了,您只是一时不想把话说穿,怕刺激到臣。”
杨玄昭见李洛清明白了,一下子高兴起来:“对,对。”
李洛清已经知道了,这场斗争,他们一开始就很难取胜,杨玄昭在知道吴秉正心思之后明白了这一点,但不想把话说穿,于是拿“圣誉”来当幌子暂时劝住自己,希望自己能想明白。
“皇上,您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和臣说的,要是臣想不明白,误会了皇上,那怎么办?”
李洛清坐在杨玄昭身边,把头靠在杨玄昭身上,有些幽怨道。
杨玄昭其实也了解李洛清——李洛清虽然看起来没有一点脾气,但心里其实拧得很,道理如果不是他自己想明白的,谁说也是听不进去的。
“皇上,不知您传微臣前来,有何吩咐?”吴秉正道。
杨玄昭眼皮也不抬,一边看着手里事关妖界军机的奏章,一边问道:“吴爱卿的案子审得好啊,审得出乎朕的意料。”
“皇上,臣一心为国,绝无悖逆皇上之意。”吴秉正连忙跪下道。
“你说你绝无悖逆朕的心思,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合朕的心意了。”杨玄昭满是敌意地盯着吴秉正。
“皇上,臣对大启忠心耿耿,实在不知皇上为何如此指责微臣啊。”吴秉正叩头道。
“这里只有朕,你何苦这样?朕都已经不准备再追究了,你还在朕面前藏着掖着,是否实在太过?”
杨玄昭气得丢下手中的奏章,从座椅上起身,走近,并绕着跪着的吴秉正走。
“……”吴秉正听出了杨玄昭话中的意思,转而道,“臣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妖界,我大启的江山啊。”
“你!”杨玄昭差点吼起来。
紧接着,杨玄昭似乎被气笑了,道:“此事除了你贪财无能,还有朕眼瞎,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皇上……恕臣直言,若是枢州此案翻案,这天下,没有人敢做地方官了。”吴秉正大着胆子试探道。
“大胆!”杨玄昭怒斥,“尔等还为自己胡乱审案找起借口来了?!”
“皇上……您想想,如此之事,必不在少数,若开一例,人人自危……于大局……不妙啊。”
吴秉正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着杨玄昭的表情。
“而且,皇上,您当真,希望为了几个优伶,供人玩乐之物,寒了为您镇守疆土的世家勋贵与地方上的忠臣们的心吗?”
吴秉正见杨玄昭表情有所松动,更大胆道。
“皇上……”
“够了!”
吴秉正还想再说什么,被杨玄昭一声怒斥打断。
“尔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杨玄昭道,“退下吧。”
“是,是,臣……告退。”
吴秉正连忙退走,走出杨玄昭的书房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气宇轩昂地走了。
“器工,这些,应该足够到秋天九月了吧?”
文向宁给任器工留下可以兑换极多灵力的灵票,希望他可以继续帮何艺依在牢房里舒服一些。
“三中之一就够了。”
任器工拿了三分之一,把其他的还给文向宁:“我和郡通判相熟了,他正管着,由他出面,不用这么多。”
“多谢,多谢,也替我多谢通判大人。”文向宁收起灵票。
“我的信一定要悄悄交给首辅大人,知道吗?”任器工最后叮嘱道。
“这可比你的灵票还要关键。”任器工补道。
“嗯。”文向宁点头。
“走吧。”
任器工将文向宁送出在圃宅县的小宅。
看着文向宁上了马车远去,任器工心道:
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千万把信悄悄送好。
任器工亦祈祷,李洛清真的如文向宁所说,的的确确一心出力,只是使不上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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