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闷死在书房里了。
这里什么好玩的也没有,整天和一堆不会说话的书简共处一室,任凭哪个大活人都要憋出毛病吧。
狗皇帝明着说不让任何人进来和我说话,现在倒好了,应福每回进书房都像个哑巴一样把饭放在案上就走,连膳食局的吃食也不给我带了。
如果说那天没有偷偷去那处亭子,我就不会掉下去,那应福也就不会被骂。是我连累了应福,连累了兰湘院的宫人们。
我把头埋进臂弯里,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责感,手指也不自觉地在地板上划起了圈圈。
说起来为什么后院里会有那样一个机关密室?难不成狗皇帝在存心谋害我?
书房的门终于在三日后彻底打开了。
一个身着暗红绣纹宫袍,头戴朱缨高帽的老太监缓缓走了进来。他甩了甩拂尘,左右扫视了一圈书房,最后看向埋在书简中央的我:“陛下有请,小公子随奴才来吧。”
狗皇帝找我那肯定没好事了,我默默跟着老太监出了书房。
龙宸殿里,龙涎香气弥漫。雕花龙纹屏风后,一桌棋局正僵在霍息和隐郡王之间。
隐郡王霍崇曾是宫中的五皇子,自先帝驾崩后被霍息封了郡王之位。曾经储君之争可谓是异常激烈,也异常惨烈,那些皇子该死的死,该去封地的去封地,能活下来的本就没几个,而霍崇算是继霍息之后脱颖而出的一位。
虽然只是封了郡王,但他近年来也很老实,没掀出什么风浪来,霍息暂且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怎么为难他,最近他倒是主动来中都了。
霍崇两指夹住白子,却是流连在棋盘上,怎么也落不下去。半晌,霍崇将白子放回棋盒,起身拱手笑道:“皇兄棋艺高超,臣弟甘拜下风。”
霍息其实没怎么动黑子,反倒是霍崇先认输了。一时间龙宸殿氛围有些尴尬,霍息换了个话题。
“五弟上次给朕说中都女子比镇平女子更具风情,你也年纪不小了,可有看上的?”
霍崇好像忘了是怎样一桩事,回想了良久才笑道:“啊,上次不过是臣弟无心之言罢了。中都和镇平女子对臣弟而言都差不多,臣弟玩腻了就换,并未想过娶妃之事。”
他说的轻松,眉眼含笑,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都说这镇平隐郡王风流雅致,极擅作诗作画,在镇平被他招惹过的年轻美貌女子数不胜数,却从未给过任何人名分,因此欠了很大一笔风流债,如今霍息只想他五弟也确实如传言中那般。他朝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待霍崇回了中都王府,他动身往主殿走去。
………………
我在殿外站的双腿发酸,正想挪动几步调整调整,却被那个老太监一眼定住不敢动了。
霍息一直都是这样传人的吗?我感叹见天子一面果真是难于上青天。
直到那老太监福身行礼,我才意识到狗皇帝来了。他让老太监退下,带着我往殿外走去。
这么大的皇宫里我只去过龙宸殿和兰湘院,对其他的地方都很陌生,只是发觉自己离龙宸殿越来越远,周围的花花草草也逐渐多了起来,像是一片很久没人访问过的郊林。没想到皇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从小生长在琼宫庙宇里,从未见过这样特别的地方。我渐渐忘了上次密室的教训,忘了皇宫有多么危险,只想过去摸一摸那翠树盘曲生长的粗壮枝干。
有什么东西擦着我的耳朵飞过,将我的脚步定在原地,半寸也无法移动。树上传来凄厉的悲鸣声,有东西落在草丛里发出轻微声响。
我好久才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耳朵,摸到了一手血。
我回头,只见身着墨色长袍的霍息离我十步之远,墨眉微皱,面色不悦。
我手心出了些汗,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向我走来,我做好了被扇巴掌的准备,不禁闭上了双眼。没等到那火辣辣的疼痛感,我偷偷睁开一条缝。
只见原地空空的,原来他是越过我去看树上掉落的东西了。他将那东西捡起,走到我面前。
我仿佛看见那东西还在动,定睛看去——那是一只鸟!
那鸟还在扑腾,身上的伤口被牵动,因此鲜血也越涌越多,变成了血鸟。那鸟分明羽翼还没丰满,小小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鸟嘴却一张一合,想说什么却说不出的模样,浓烈的血腥味钻进我的鼻子里,令我有些作呕。
不知道为什么,我厌恶这样的情景,非常厌恶。
我转身想跑,仿佛多看一眼就要生生呕出来。
左胳膊转来疼痛感——霍息拽住了我。他用力将我的脸板正,强迫我看他另一只手上垂死挣扎的幼鸟,那鲜血越流越多,几乎沾满了霍息宽大的手掌。鲜红刺痛我的双眼,眼前景象与记忆中的一幕重合。
阿娘被处死时,也是这般鲜血淋漓呀。
不,我不想看!
我像那只鸟一样挣扎着,喘息着,掰弄着他钳制我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不一会儿,温热的液体冲破我的眼眶,顺着我的脸颊一直流在了他的手上。
“杀了它。”
他怎的那样冷漠无情,偏偏逼迫我做最厌恶的事情。
我再也忍受不了,闭上眼睛大哭起来。
他失去了耐心,大手紧紧钳住我的脖颈,仿佛再多用一分力,我就会死在他手里。
我顿时无法呼吸,阿娘被砍头的场景、幼鸟痛苦地垂死挣扎,还有付家人冤死的不甘与愤恨一齐占据我的脑海,混乱中,耳边响起雷一般的怒斥:
“我让你杀了它!你是没听见么?!”
他把血糊糊的幼鸟放在我手心,我现在只要稍稍收紧手掌,幼鸟就会断气。
这是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怒火,巨大的威压使我快要窒息。处在脖颈的力道越来越大,就算我现在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就算发现,我也只是天子不开心时解闷的小东西罢了,死了便死了去。
付家犯了重罪,宫里的人应该巴不得我消失吧。
我不再挣扎了,心里好像有什么沉重落了下来。我闭上眼,心一横,毫不犹豫地合住了掌心。
我感觉到它不动了,脖颈的钳制也松了下来,我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不知餍足。
我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和还未来得及闭上眼的幼鸟,久久不能平息。我想找个地方把它埋了。
我漫无目的地挖着坑,却怎么也挖不出个像样的。霍息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以后这样的场面还很多,要是人人你都要挖个坑忏悔,岂不是要累死?死了便是死了,挖多少坑也无用。”
我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挖着坑,偏偏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遍回响,讨厌的泪水擦不掉也止不住,一滴一滴渗进泥土。
死了便是死了,挖多少坑也无用。
我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渐渐变小。
付家的仇,我一定会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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