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互通心意后,段回峰像是忘了时间,在质馆也不觉得难熬了,除了觉得太委屈向境,其他时候都很快活。只要向境在他旁边,总是眉眼含笑,心满意足。
若是有时向境做别的事不在,段回峰就会派人来找他过去侍书。
向境一面磨墨一面无奈:方才过来又听人说段氏与向家渊源的闲话,教训两句也不顶用。
“殿下,底下人都说您偏心呢,就算用不着他们,到底也有荣安与葫芦在。”
他的主子坐在一旁,闻言看着他,孩子似的赌气,明明说的歪理却也理直气壮:“只是侍书罢了,他们本就比不上你。何况,孤就是偏心你。”
话毕,还要用那副俊秀容颜笑一笑来勾他的心:“你在,孤安心。”
墨块在砚中划出几圈水纹,向境心里也泛起几圈涟漪。
然而封越过得并不好,几次想弄死段回峰不成,他好像有恃无恐一般,逃也不逃,就在他眼下活得自在生风。
要想搞段回峰,得先想办法弄掉他身边那个什么向境。
忍了两个月,他终于忍无可忍。
很快一道旨意降到质馆,要段回峰带向境一同赴宴,聊表歉意,顺带看看那位护主忠仆伤势如何。
现在想起来看了,只怕是场针对向境的鸿门宴。
段回峰不想带他去,可若是找理由糊弄,又是欺君之罪,更是正中封越下怀。
正巧向境从外面进来,段回峰坐在案前,眉头紧锁。
“殿下,怎么了?”
段回峰长出一口气,神色阴郁:“封越要孤去赴宴,指名带上你。”
向境微怔,很快就明白过来:“属下毁了他一次又一次计划,早已成了他的眼中钉。这次大概是想揪我错处先行发落罢。”
“所以孤不想你去。”
“但属下不得不去。”
不去,更是错处,更好发落。
皇帝召见却拒不面圣,等同抗旨,按律当斩。
向境蹲在一边拨弄炭火,毫不在意:“没事的,殿下,左右躲不过,捱过去就好了。”
他看段回峰郁郁不乐,装出天真胆怯的语气,睁大眼睛看着他:“殿下,您可别像之前三公子那回似的呀,三公子再难哄,到底是心善的,属下跪一跪他就不气了。若换成封越,我掉了脑袋他都不一定消气呢。”
“那孤就任由他欺负你?天底下哪有日日受委屈的太子妃?”
本想逗他笑笑,却不防被他说得羞怯,脸颊微红:“有殿下心疼,再大的委屈都不算委屈。”
段回峰也知道他说得对。这些时日他练得一副冷静模样,任谁说向境什么他都和从前一样不在意,谁也不知道向境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封越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哪怕当场打了向境,他都得咽下这口气,说一句打的好,说向境活该,训斥向境不懂分寸御前失仪。
而更重要的,他一定不能让人看出向境对他意义非凡。
现在封越只当向境是个小小侍从,除了碍事一无是处。
万一被封越知道他看重向境,向境的价值就会急剧升高,成了封越拿捏他的利器,更不可能放过向境了。
段回峰叹口气,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带向境进宫赴宴。
许是为了好发落人,宴上只有封越与段回峰两人,问安落座不过闲话两刻钟,封越就按捺不住地问起了向境。
“之前救了你的,是哪个?”
段回峰心下不怿:明知故问,他身后就站了一个侍从,不是他还能有谁?
然到底不能表现在脸上,他配合着唤了一声:“向境。”
向境应声站到中间,面向封越行了个大礼:“属下向境,太子近身侍从,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听说你之前受了重伤?”
他没让起,向境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劳陛下挂怀,是属下自己骑术不佳,不慎摔伤,算不得严重。属下卑贱,更不值得陛下惦记。”
封越简单打量一番,没有过多为难:“免礼平身。”
“谢陛下。”
举手投足挑不出一丝错处,礼仪形态都极好,面容平静,低眉顺眼,声音不大却刚好够人听清。
段回峰面上不显,心早已高高悬起:这总挑不出错了吧?问也问过了,他应该没别的话了吧?
“你叫向境,哪个境?”
“回陛下,乐曲尽为竟,从土。”
封越悠悠道:“疆土至此而竟也。向天漠对你期望不小啊。”
段回峰心里咯噔一下,没料到封越会这样找麻烦,连忙看向向境。
向境也没料到,然而向境并不慌,甚至有闲心腹诽:封越篡位之前是做什么的?这都能挑刺?
“回陛下,向境的境并非疆土的境,而是环境的境。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父亲是要属下时刻认清身份,不得生事,惹人厌烦。”
“他倒是会说话。羲太子以为呢?”
段回峰正紧张着向境,没想到会点到他头上,连忙起身,故作平淡:“回陛下,名字不过称呼,谁知向伯父是何意思?陛下若不喜欢,随意指一个字给他,既顺了陛下心意,于他也算无上荣宠了。”
封越当然没有闲到那种程度,管到人家姓甚名谁,好不好听也与他无关。
然而找不到发落向境的理由,封越并不死心,留了段回峰下棋,遣退一众侍从侍女,单留了向境,指使他做这做那。所幸向境素来做事稳妥,回话也滴水不漏,硬是让封越挑不出什么毛病。
“听太子说,你不得兄长欢心?”
“陛下抬举,属下卑贱,岂敢与三公子称兄道弟?三公子不喜也是应该的。”
“上前来。”
封越存心辱他,想看看向境是何反应,故作佻薄轻贱,随意拿了一支线香去挑他下颌。
线香极细,轻易就会折断。向境不敢乱动,顺从着抬首垂眸,不显丝毫波澜,如履薄冰,一支线香似有千斤重。
然而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落进封越眼里,怎么看怎么顺心,加上向境虽是男子,长相却是难得的可人,惹人怜爱。
从前不曾在意,这副皮囊倒是好看得紧。
封越迟迟不下,段回峰捏着棋子出神:何时能结束啊……
忽然段回峰意识到封越不说话了,抬头见他凝眸打量向境,心底冒出一个令他害怕的想法,还未得证实,封越便收回线香下了一子。
“几岁了?”
问他年龄?
向境终于有些发懵,愣了一下才回话:“回陛下,十四岁。”
十四……封越看了他一会儿,才大发慈悲让他回到段回峰身边。
“天色已晚,朕就不多留了,羲太子早些回府歇息。”
回去的路上,段回峰一直低沉着脸。
从向境上前的那一刻,段回峰就捕捉到了封越眼神中的波涌,初尝情爱的段回峰很清楚那种眼神。
向境本就生得偏白,加上面相柔和五官秀气,不似向天漠的刚毅,且身形瘦弱,乖巧安静,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和保护欲,何况封越身处高位,对向境的谦卑顺从更为受用。
一路上,段回峰浑身的低气压,吓得无人敢多待一刻。
向境一直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回房后,才轻轻扯住他的衣袖:“殿下。”
段回峰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反手拉过他,下颌抵在他肩上:“无事,以后,有他的地方你不必跟去了。”
他现在的实力,真的反抗不了封越,护不住他爱的人。
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向境:“今夜不是你当值,回去休息罢,不必多想。”说完,随手拿过一只茶碗扔在地上,将向境“赶”了出去。结果过了一会儿,进来的还是向境。
段回峰疑惑:“不是让你回去?”
“还不是殿下?”向境笑着开始给他整理床铺,口中犹跟他讲话,“您今日生了好大的气,他们都怕说错话呢,我近来又得您欢心,自然都推给我了。”
“一群废物,只会麻烦你。”
段回峰想起什么,又问:“葫芦呢?”
“您忘了?哮天生病吃不进东西,他这几日都快住在柴房了。”
段回峰点点头:“难怪这两日都是荣安过来。”
就寝时,两人如往常那般同床共枕,向境合着眼守夜。
段回峰睡着了吗?
许是段回峰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又许是封越今日作为让他实在害怕,向境看着他搭在被子外的手,悄悄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只是还没碰到,就被段回峰一把握住。
“殿下?殿下,我……”
他以为自己扰了段回峰休息,急急要解释告罪,却被段回峰紧紧揽在怀中。
“对不……是孤忘了,好好休息罢。”
他原是想道歉的,话未说完想起向境最怕的事,临到嘴边又咽下,硬生生改了口。
过了好一会儿,段回峰轻声嘟囔。
“境儿。”
向境也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带着鼻音,却还认真应他,显得颇为可爱:“我在。”
“明日就说回来的晚,不慎染了风寒了,躲在房里休息,记着吗?”
既是要他休息,也是让他躲一躲封越。
他不能失去向境,一定不能。
“是,属下记着了。”
段回峰哄孩子似的轻拍一阵,困意席卷了两人,渐渐入梦,再无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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