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段回峰刚进门,向垣就开始赶他。
“表哥,你去看你的书罢,我在这陪他还不行?”向垣一抬手,闻生会意,开始帮着段回峰把常用的东西收回书房,“差不多得了,你是太子他是太子?乱了主次尊卑,教人看见没得说闲话呢。”
这两日陆陆续续有送礼来的,段回峰总待在侍从房里像什么话?他不走,向垣也不好去正厅,忍了几天,忍无可忍,干脆直接赶人。
段回峰虽不愿意,也知道向垣说的对,深深看了一眼向境,率先迈步离开了。
葫芦一旁磨墨,没多一会儿,向垣嚷嚷口渴,段回峰头也不抬:“渴就用茶,难不成还要孤亲自喂你吗?”
结果进来的是向境。
木盘里放着两盏茶,从褐红的缝隙中闻到清幽的茶香。
段回峰眉头紧锁,强忍着过去看他的欲望:“你怎么来了?”
向境笑道:“再躺下去人都懒了,属下已经无碍,自然该来侍奉殿下。”
“向垣说过你能起身了?”
向垣倚在软榻上,嘴里咬着点心,说话含糊不清:“他腿伤又不重,走走动动也好,不然人要闷坏的。”
然段回峰还是不放心:“向垣,你再去给他看看,伤处是否好全,再上几回药。”
向垣撇撇嘴:“你家太医也没这么使唤的,忙前忙后,我真是欠了你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放了茶,起身略一整衣裳,就领着向境往回走。
午后,向垣贪睡,段回峰一醒就拉着向境去练武场后院。
“殿下,您这是……”
“向垣说的对,总躺着太闷,偶尔动动也好。你不是不会射箭?今日无事,孤教你。”
向垣来找时,段回峰正帮着向境调整姿势,悉心教导,向境身形比段回峰小一圈,整个人都被段回峰半包着。
风过树叶哗哗响,整个箭场只有他们两个。若非两人不敢太亲近,只怕轻易就让人看出来什么,眼下倒更像兄长教导幼弟,兄弟和乐。
向垣艰难辨认一阵,似乎搞不懂段回峰目的何在:“你这是,教他射箭?”
段回峰挑眉:“怎么?只许你学?”
“……好,你教,你教。”
向垣怕有人闯进来看见,误会了什么,遂指使闻生去院外守着,自己顺手落了锁,溜达两圈,坐了一会儿,看得手痒,也拉弓搭箭玩了一阵。
枯黄的树叶落下,远处云雁飞过,微风拂动向境的发丝,时不时蹭在段回峰心上。
直到再没有一支箭可用,几人才歇下来。
段回峰一面扇风一面吩咐:“去收拾了。”
向境顺口应下:“是。”
段回峰却拉住他,强按着他坐下:“等等,不用你去,你休息。”
向垣愣了一瞬,抬头颇为惊讶指着自己:“难道我去?”
“难道孤去?”
向垣不住点头,眼神在两人之间看了半晌,神情奇怪:“好,好,我去,是该我去。”
然而他并不动,饮茶扇风,稳如泰山。
“我从前不曾做过的,现在也不做。”
向垣润了喉,气沉丹田喊了一句:“闻生!”
头一次听见向垣这样急切唤他,守在门外的闻生当即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锁,更是心急如焚,两步蹬墙,一手撑墙沿翻进院子,剑与暗器已经传到手里,进来却看见向垣悠闲坐在桌边品茶。
闻生一愣:“公子?”
“闻生,去收拾了。”向垣随手指指身后的凌乱箭场,面上浮出一丝委屈,“表哥要我去呢,我不要。”
“……”
闻生看看段回峰,发现他没有阻拦之意,便拱手应下:“是,属下这就去。”
向境本低首垂眸,听见闻生火急火燎翻进来,刀出鞘时的细微破风声进了耳朵,不由抬头看看他,轻声道:“闻生倒是谨慎,然公子在质馆,自是不会有事的。”
“属下是公子近侍,时刻不敢放松。”
段回峰无奈摇头,知道闻生不算外人,也就随他去了。
他凑近段回峰,笑眯眯的模样可爱又淘气,竟真的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你怎么总想着使唤我呀?从前那次就害苦了我,表哥可是忘了?”
段回峰淡淡瞥了一眼:“那次之后,你是愈发张狂了。”
向垣小他一岁,跟在他身边做太子伴读,练箭结束也是这样,他坐下休息,指使向垣去收拾。向垣人虽小,却很有脾气,时不时还会跟他拌嘴,不像向境任劳任怨的和顺,每次都是监工,让闻生替他做。
之后还总要呛他一句:“夫子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便是殿下了。”
段回峰不看他,挥挥手示意他坐下:“孤乃太子,不与你计较。”
“哼,我还没说跟你计较呢,堂堂太子,整日想着霸占我二哥。”
他坐的倒是干脆,段回峰反而站起来。
“孤,孤何时想着霸占你二哥了?明明是你,霸占了你二哥的位置,太子伴读从来是二公子的职责,你排行第三,本就轮不到你。”
小小的段回峰心里甚至飘出些委屈:历代都是二公子任太子伴读,陪太子长大,登基,一同治国,怎么到了他这,就换成向垣了?难不成以后站在朝堂上的,也是向垣吗?他哥哥怎能罔顾规矩?这么小就摆起二公子的谱,将来又要如何?
“我没有霸占!我哥哥天下无双,才不屑给你做伴读呢!”
“放肆!向垣,还不住口!”浑厚有力的声音,向垣一听就知道向天漠来了,吓得蹭一下站起来,低下头不知所措。
“臣教子无方,冲撞殿下,还望陛下恕罪。”
“孩子玩闹罢了,天漠兄何必认真?”
段业想揭过去,向天漠却是个死心眼的:“陛下,君臣有别,先君臣后兄弟,尊卑有序,才是常理。陛下仁慈也不是罔顾尊卑的理由。向垣,还不快向殿下认错请罪?”
向垣悄悄抬头看看向天漠,不情不愿站到段回峰面前,恨恨地瞪了一眼段回峰,被站在他身后的向天漠的眼神吓得一抖,抿唇跪下:“向垣知错,刚才的话不是有意的,殿下恕罪。”
段业随手一挥:“起来罢,不过玩笑几句,天漠兄不必放心上。”
几句拌嘴,段回峰自然没当回事,只是皇后来看他时问及此事,摸着他的头问他,为何不喜向垣。孩子总是亲近母亲的,段回峰那时的烦恼不过细枝末节的小事,嘟囔给母亲听就当过去了,唯有太子伴读换人让他着实不高兴了一阵。
“峰儿,他未必比他哥哥差,没有母亲的孩子,被哥哥娇惯也是说得过去的。也许二公子是想着日后你能念在今日情分,善待向垣呢?”
他……没有母亲?
段回峰开始觉得自己过分了。
他是太子,自然骄矜,但他也是孩子,孩子最能共情孩子,一想到向垣原来是没有母亲的,段回峰便觉得应当好好待他,也理解了为何他哥哥会娇惯他。
次日,段回峰难得没有难为他,甚至叫人备了许多糕点:“让他们去收拾罢,你过来休息。”
“谢殿下。”
只是他老老实实坐在那里,茶也不动点心也不动,只是干坐着。
段回峰不解:“怎么?这又没有别人,你之前可没有这么客气。”
“昨日回去,父亲责罚,教导向垣不可对殿下无礼。”
哦,原来还是他害的。
段回峰有点心虚:“没人给你求情吗?”
“有,但是没用。父亲责我以下犯上,害得哥哥也被我连累。”
小小的向垣不知道什么是以下犯上,只知道他不能惹段回峰不高兴,不然哥哥就要挨打。现在是段回峰问什么他答什么,根本不敢说别的,生怕向天漠又不知从哪出现,因为“以下犯上”处置他。
段回峰一下不说话了,他没想到向天漠这么严厉。两人对坐着,谁也不说话,正巧皇后过来,气氛才逐渐好转。
皇后一来,没去管段回峰,而是朝向垣招招手:“垣儿,到姨娘这儿来。”
“姨娘?”
皇后摸着他的头,满心怜爱道:“本宫与你的母亲是闺阁旧友,算起来还是本宫的表姐呢,自然该叫一声姨娘。来,让姨娘好好看看你。若是这个混小子欺负你,只管告诉我,姨娘替你做主,绝不会委屈你。”
从那之后,向垣算是混得风生水起,在家有哥哥娇惯,宫里有皇后宠爱,跟在段回峰身后也不叫殿下了,一口一个表哥叫得欢,向天漠也不好管,说不清是他来伴读还是太子哄他。
有时段回峰也爱逗他:“到底是孤好些,还是你哥哥好些?”
“嘿嘿,这话我知道。表哥面前,自然表哥好,若哥哥问起,就是哥哥好。”
“傻小子,若孤和他一起呢?”
向垣被难住了,认真思考一阵,试探着问:“那,那……我说哥哥好,表哥会生气吗?”
“不会。”不待向垣回应,段回峰又笑道,“不过是罚你抄上几遍宫规罢了。”
向垣一扬头:“哼,我说表哥好,哥哥就不会生气,所以还是哥哥好。”
“臭小子,真打量孤不敢揍你吗?”
“表哥是太子,太子爱天下万民,我也是天下万民,所以表哥也爱我,不会揍我的,对不对?”
向垣伶牙俐齿,总是教他无话可说。说起来,那时候段回峰也是活泼的,只是后来皇后薨逝,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他见过太多太多,也明白太多太多,再也没有这样恣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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