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初发,梨花风起。
清明在即,向境正筹备祭拜皇后的事宜,却见葫芦急匆匆跑回来,钻进柴房将门一关,跺着脚急道:“出事了,向境,羲国出大事了!”
柴房只有他们两人,向境连忙安抚:“别慌,有什么事慢慢说。”
“皇上,皇上……皇上杀了裕王爷!”
向境一把捂住他的嘴,神色惊慌,低声怒斥:“小点声!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如何,你先细细说来。”
嘴被捂着,只有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表达他的不安和害怕,在向境的沉着下稍稍冷静了些,眼中便凝了一层水雾。
“裕王爷劝谏皇上,得罪了芊柔。她指使人陷害王爷,在王爷府上找到了谋反的罪证。皇上大怒,赐下毒酒,裕王爷就……皇上此举触犯众怒,平城许多大臣暗中来往,只怕……向境,这件事会不会牵连殿下?若皇上出事,那殿下……”
葫芦到底还小,再机灵也没见过这等场面,眼泪说掉就掉,抓着向境胳膊不知所措。向境原想训斥,身为太子近侍遇事要镇定,不可莽撞,但一对上他担忧害怕的眼神,心里不知想到什么,一瞬心软,轻叹着哄他安慰,让他今日别再听这些了,与哮天出门散心,他会找机会说给段回峰。
裕王段焱,乃段业的兄长,当年被段业设计丢了太子之位,不愿因此兄弟生隙,干脆只做一闲散王爷,为防段业疑心,已多年不问政事。许是实在看不过他对芊柔的纵容,屡次上书劝谏,却落得谋反罪名。那些所谓罪证,不用想便知是芊柔的手笔。而芊柔……
段回峰用过午膳,忽地提出想去后院走走,向境犹豫片刻,没有跟去,而是在寝室备茶等他。
不出半个时辰,段回峰回来了。
“说罢,大半天都心不在焉,当孤看不出来么?”
“……羲国怕要变天,不知是何光景。”
将葫芦听来的话细细说给他,段回峰只是听着,时不时端起茶盏,看不出半点情绪,只在他说完后放茶轻叹:“你回去罢。”
向境原就想着让他静静,听他一说,自然应下,后知后觉哪里不对。
“是……回去?”
他垂下眼脸,语气平静:“收拾东西,回辰山,沈轩泽会帮你。”
向境当即跪在他面前,不可置信:“殿下,您要赶我走?”
脑子一团乱麻,他不明白段回峰是怎么想到这里的,更不知自己这两天哪里犯了错,惹他不快,竟到了赶他走的地步。
“平城风云未定,向家和李将军都被流放,裕王身死惹怒了所有人,仅凭禁卫军护住皇城实在不是易事。若迎孤回国,封越还不知是何思量,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们大可另立新帝,然封越不能得手,岂会善罢甘休?孤已是身不由己,受人拿捏,大概这几日就会来探孤的意思。若召入宫中软禁……只怕段向两家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孤会写信交与你,若向垣还念着过去情分,必不会亏待你。”
“这是孤的命,不该牵连你们。”
向境急急辩解:“可我来这里就是……”
“若孤不是太子呢?”
向境一怔:不是太子?
若他不是太子,自己还会尽心尽力吗?若他不是太子,他对他的好还会被放在心上吗?他要保护看顾的是太子,还是段回峰?他是为着什么,对段回峰尽心尽力?向家的命令,还是……段回峰?
艰难开口,声音涩干:“殿下……是早就想好了?”
见段回峰不说话,向境继续道:“如今只得风声,殿下就惧怕至此,岂非是长他人志气?事态未明,皇上未必不会醒悟,您何必早下结论?就算发生兵谏,殿下也该急召沈公子秘密回国。若舍我一人性命,可换羲国千万生民,殿下如何决断?”
平日最小心的向境也抛了规矩,视线直直盯着段回峰,片刻后,段回峰竟笑了:“每次都说的有理有据,明明是抗旨,听着倒成了孤的错。”
“因为殿下想听实话。”
段回峰双手交叠撑在桌上,拖着下颌发问:“可孤若就此改变心意,岂不是朝令夕改,谁会信服?”
“并非朝令夕改,而是思虑不周。殿下方才在后院,必定算到了最坏的结果,才会想独自面对。可殿下不是一个人,我们都不会弃您不顾,您只需想想,实在没必要为最坏打算有所行动。”
至少,他是绝对不会任由段回峰一个人面对的。
良久,他道:“下去罢,孤再想想。”
“是。”
他刚退到门口,就被段回峰叫住。
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字字都在轻轻叩击他的心:“向境,你很不一样,孤不想你死。”
他在回答他的问题。
段回峰不想向境死,太子不想国民死。
然他先是太子,其次才是段回峰。
向境浅笑:“那属下就长命百岁的守着殿下。”
段回峰一时乱了心,事后细细想,一定会发现事情的端倪。
芊柔是封越送去的人,文武百官再如何气恼也只会求皇上处死她,除非段业死不悔改,不然不会对他动手。而且向着段回峰的臣子还是不少的,最起码,有向垣支持他,就等于向家支持他。
除非封越能保证他们一定要拉下段业,不然这一着,算是白费力气。
段回峰自然想得明白这一层,到了午后便传向境进来,去给沈轩泽送口信。
自那日向垣去给沈允诊病,沈允的身子日见好转,到了年后,甚至更胜从前。为表酬谢,沈家将暗中经营的一处酒楼划出来,专给他作联系的驿站,借着沈家经商的人脉替段回峰做事。
春日清朗明快,午后也不燥热。向境回程路上,偶然听得几声吆喝叫卖,脚步一顿,转向另一条路,回来时,手上捧了两包糕点。
相处这半年,他已摸清段回峰的脾性,又记得之前常安的嘱咐,知晓他偏爱清甜的糕点,买了金梨片糕和芙蓉蒸栗粉糕带回去,想他今日闻此消息,思虑推算,必定更加辛劳。
向境回到质馆,却见一辆马车绝尘,连忙跑进去问段回峰。
“封越派人来了。”
向境一愣:“他……找殿下做什么?”
看他紧张,段回峰也不由叹气:“他已是知道了,三日后入宫赴宴,想是要掂量孤还有多少价值呢。”
他能不去么?
自然不能。
向境抿唇沉思,封越虽不至于现在就动手,但估计也是要给段回峰一点厉害,一点甜头,辅以威胁,助他回国平乱,好换取更大的利益。或者,他干脆以段回峰为要挟,逼迫羲国交出什么,亦或是签下更过分的和约。若段回峰被舍弃……
“确是有些饿了。”
他这一唤,向境思绪被打断,茫然不知所云,段回峰便勾了嘴角,指指他怀中纸包:“不是给孤的么?”
向境反应一会儿:“啊……啊,是,属下这就呈上来。”
层层叠叠的糕点摆在黑白山水的瓷盘中,借着滚烫的茶雾扑过来,香味混杂,倒别有风味,段回峰也稍稍放松。
“别考虑不该你考虑的,在其位,谋其职。”段回峰咬了一口片糕,清香的梨子气味携着微微的甜意在唇齿间散开,香气萦绕在鼻尖,心情也好了些,尾音上扬,似有敲打之意,又似是单纯说话,“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嗯?”
“是,属下记着了。”
三日后的夜宴,果真如向境所想,赴宴前百般刁难,宴上许以甜头。封越开门见山地抛出羲国内政的情况,明里暗里查问段回峰的态度看法,封翼时不时贬他两句,他权作不闻便也罢了。
然而事态发展实在超出段回峰的预料,沈轩泽的人还未将信送到辰山,事情便往不可把控的方向而去。
没几日,便到了清明,段回峰祭拜过母后,想着在来雁楼休息片刻,躲一时清静。偏偏沈轩泽一听他在,便马不停蹄赶过来,一身白衣沾了尘埃,直奔段回峰的厢房。
“殿下,大事不好。”
沈轩泽等不及要说,却看见向境立在旁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他听着无妨,什么事?”
沈轩泽略一定神:“以林尚书,九王爷为首的诸位大臣,甚至被流放的李将军也抗旨回城,率领他们能调动的兵马包围了皇城,逼皇上交出芊柔并处死,三日为期,不然就要攻进皇宫,让皇上……让皇上,去给过世的三王爷赔罪。”
“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了。可皇上迟迟不肯交出芊柔,还命禁卫军守护皇宫,不准任何人出入。”
说罢,小心地看看段回峰的脸色。事已至此,却无人来知会段回峰,他们当真要舍弃这个太子么?
“不过……殿下,皇上那边,兴许不用担心,倒是……”
从听到消息,段回峰就心绪烦乱,听他说话闪烁其词,折扇重重一敲桌案,不悦道:“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是。平城的事传到了辰山耳朵里,向将军正带了向家军赶回来。”
段回峰一惊:“向城?!”
当初签的和约便明令把他束在辰山,他如今不仅强闯出山,甚至还带了兵马……段业苟且偷生,连向天漠都可以不顾,向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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