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你是哪家公子?”
向垣又是一礼:“辰山向氏,向垣。”
封翼心中一动:辰山向氏?不是羲国向氏?难道真如父皇猜测,段、向两家因向天漠离心,只想保全自身,不再忠于段氏?
“辰山……是哪个辰山?”
“是之前的羲国向家。”向垣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公主问了我许多,可我还不知公主是谁。”
封乐翎抬高下巴,脖颈修长,悬在旁边的珍珠微微晃动,自傲道:“本公主的芳名,岂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的?你只消记得,本宫是旸国最尊贵的宜衡公主。玉珠,我们走。”
她朝封翼福身一礼后,径直离开,如同骄傲的小孔雀,没有分给向垣一个眼神。
封翼自然知道,若有向家助力,想吞并羲国是易如反掌,他来找向垣也是为与他走动,眼见向垣不经意伸出了橄榄枝,妹妹却这般说话,封翼瞪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可奈何,没注意向垣的眼睛一直随着她,手指摩挲着晶莹扇坠,直到那片浅蓝色裙角消失在假山之后。
“那是本殿的皇妹,被父皇宠坏了,三公子莫见怪。她……”
宜衡的名字还在他喉咙里,即将跳出来,向垣及时伸手制止了他:“公主既不想让我知道,我何必惹她不快?殿下既说皇上宠爱,向垣可是不敢得罪。殿下,请。”
“瞧他油嘴滑舌的,真是同传言大相径庭。”
“传言?”封乐翎来了兴致,“他很有名吗?”
“公主,他就是之前败在尉迟将军手下的羲国将军向天漠的儿子,家中排第三,善岐黄之术,据说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能把人救回来,人称圣手向垣。而且比起他两个哥哥,他更温和近人,传言说他玉树临风,潇洒恣意,举止言谈不输皇子。不想见着真人,竟是这样油嘴滑舌,奴婢看着,还不如余小将军呢。”
封乐翎不屑:“余跃从?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
“可小将军对公主从来不鲁莽呀。”
封乐翎反问道:“他敢吗?”
夏日的炎热积攒了整整一天,蒸腾的水汽融化了云彩,纯白与火红将天绘成暖橘色,又被蒸腾的水汽融化成。霞光遍天时,向垣才回来。倚绿轩开着窗子,青色窗纱徐徐飘动,案几上已经摆好棋盘,旁边晾一盏茶,白瓷杯盏盛着一团琥珀。
向垣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没有休息,也不点他,放下扇子喝茶:“打探出来了?”
“是,封乐翎,封号宜衡,据说她出生那天,封越遇刺,她母亲不顾怀有身孕去救他,动了胎气,生下她就撒手人寰。”
宜,宜喜宜嗔,诸事和顺,宜还不够,要再加上一衡字,想来封越是真的看重这个救他一命还能平安降世的女儿,以为可以带来封氏的福气。得此封号,加之封越的宠爱……
向垣了然:“所以尊贵。”
闻生继续道:“是,她一出生就交给皇后扶养,封越下令,不准她知道生母的事,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皇后的孩子。”
“这无妨,是不是皇后所生她都是公主。还有别的吗?”
“有,余小将军余跃从与她青梅竹马,且倾心封乐翎已久。余跃从是余庆冉的儿子,余庆冉是仅次于尉迟竣的猛将。前不久攻打羲国,除去尉迟竣,属他功劳最大。封越好像很看好他,只是封乐翎似乎对他没有那层意思。”
他低笑:这公主,确实切合时宜。
“你一整天,不会只为了这点消息?”
闻生委屈道:“公子,白天人多眼杂,质馆进不去。”
“人多眼杂才好混水摸鱼,是你自己无能。”向垣观摩棋局,轻飘飘一句斥责,不痛不痒,似乎他并不在意质馆的情况,“进不去就回罢,没我们的事了。”
“二公子那边……”
修长两指夹起一枚棋子落入棋盘,玉石碰撞,像是借此敲醒他:“你糊涂了?我不过从旁协助,二哥何时用我们担心?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大哥解释。”
说好把人送回来就回去,结果一时忘形多玩了两天,见过段回峰又跑到封越宫里,回去的事一拖再拖。向城早就分身乏术了,他却扔下手上事务跑出来玩,回去少不了挨训。
“……又是我去说?”
向垣露出传言中的温和笑容:“反正我不去。”
闻生硬着头皮试图垂死挣扎:“不是还有二公子……”
“保命符用多了就不灵了,我以后还有别的事。”
闻生似是认命了,到寝殿给他铺床收拾就寝。正更衣时,向垣才想起有事没办:“伤势如何?”
闻生道:“差不多了。我趁早上给太医看过,他们都以为还要三四日。”
向垣点头:“质馆外剩了七个,你悄悄从后面出去,趁夜掳一个,怎么处理随你。”
“是,闻生明白。”
向境安静地磨墨,在砚里划出一圈,两圈,眼观鼻,鼻观心。与其说安分,不如是小心。自打到了旸国,他好像总在给段回峰添麻烦,质馆要照顾段回峰,还要照顾他,葫芦年纪小精力旺,可常安眼底的疲惫已是肉眼可见。
昨天夜里,向境躺在榻上难以入眠,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实在没用,不如常安沉稳干练,也不如葫芦机灵能干,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不说,还总是给段回峰添麻烦。说起来,自己来这里,也只是因为向城要率向氏一族举族避世,不能违背祖训不顾段氏,才让他来照顾太子,聊表心意。
段回峰看出他的魂不守舍:“不是让常安告诉你不用过来?”
“属下已经没事了。”
“这几日先别去柴房,孤正让葫芦找人家收养它。质馆人虽不多,却也不差你一个,该休息就别勉强。”
向境一阵沉默。
良久,他轻轻开口:“殿下,留下它罢。”
“……你确定?”
段回峰把笔搁回笔架,端起茶盏浅啜。
“过几日入秋,随后就是秋狝,你这几日闷着,可要去散散心?”
“殿下这是在问我的意见?”
段回峰递过一个“你说呢”的眼神,向境咬咬舌头,懊恼自己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殿下,我的意见不重要,您需要我就去,不需要我就留下。”
“需要……”段回峰手一顿,轻声重复,良久,问道,“侍从不是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孤去了也是凑数,就当散心,你想去就找时间收拾东西,狩猎图个乐,会骑马就好。”
向境小心地抬眼看看他,斟酌开口。
“我的马术不佳,去了只会添麻烦,还是留下看守罢。”
段回峰迟疑:“你在质馆,那……”
“没有葫芦,质馆也还有别人,我不去柴房就是。”
“……好。”
晚上常安守夜,更衣时,段回峰随口和常安提起下午时向境的反应,顺便让他告知葫芦跟着同去。
“殿下,您说向境是不是有些太客气了?”
段回峰没理会,只听常安絮絮叨叨:“明明同在质馆,他好像一直和我们隔着一层,缩在后面谦让,也不爱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的贴身侍女呢。”
“别乱说。”
算是客气么?顶多是不习惯,不习惯旸国,不习惯他们,不习惯受人照顾。
“他不习惯,就多照顾两分,到底是向将军的孩子,合该多看顾。”
“是,常安明白。”
段回峰问道:“他近来精神如何?”
“挺好的,还是不爱说话,跟之前一样,逗他会笑,不逗就一个人待着。哦,我倒是有几回看见他收拾完书房,翻看架子上的书来着。”
看书……段回峰暗想,向境生性安静,看着瘦弱不像会武的,若说有什么爱好,也只有读书了。
其实他醒了之后常安旁敲侧击地问过,向境除了对自己发烧说胡话表示惊讶外,再没有更多的感情流露,只说是从前的事,记不大清了。常安看他跟从前没什么区别,听见狗叫也没反应,就只让葫芦喂食时避开他。
向境从外面进来时,常安正翻箱倒柜,他好奇上前,衣物,银钱,各种伤药都有,甚至还有些暗器飞镖。
“常安,你这是……找东西?”
“啊,秋狝的日子到了,来回近一个月,我收拾一下。”
向境想起刚刚进来时,葫芦在质馆里跑来跑去的样子,轻笑出声。
“葫芦可算高兴了?”
常安笑道:“是呀,他自然高兴,原本殿下还嫌他小,不肯带他呢。”
向境故作讶然:“那他岂不是欠我很大一个人情?”
“自然,质馆清闲,你也好想想怎么跟他讨回来。”
常安一面收拾一面嘱咐他,向境听着,全都应下。在质馆这些日子,全凭常安上下打理,如今他悉数说给他,向境笑着问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才事无巨细地嘱咐一遍。
只是向境没有想到,这确实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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