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常安快步走进书房,看见里面只有段回峰与向境,也就不多避讳,反手关了门走上前,“殿下,属下听说了一件事。”
段回峰见他兴致高昂,也来了兴趣,放下书卷问道:“什么事?”
“殿下,那我先……”
说着向境就要走,常安赶紧拦住。
“不,向境,这件事你得听听。”
“与我有关?”
“昨天夜里,将军府被灭门了,一个活口都没有。尉迟竣被人割下了头,尸首异处,死状惨烈。旸帝大怒,却怎么也查不到凶手,想是遭了报应。”
“尸首异处……”向境低声重复了一遍,抬头浅笑道,“常安,多谢你告诉我。”
“没事,这有什么。向将军人好,上天都看着的。殿下?您怎么了?”
段回峰由一开始的惊讶渐渐冷静下来,此刻眉头微皱,看起来并不高兴。
“你说,无一活口?尉迟竣是该死,只是底下的人未必有错,连厨子马夫皆不放过,只是为了隐藏就滥杀无辜,此人着实无情。”
“殿下,这又不是羲国,您担心这些人做甚?跟着那个尉迟,谁知他们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混账,教你的都忘了?什么叫‘这些人’?这些人就不是百姓了?不过尉迟死了,于羲国确实是好事,藏着点,别让外人看出来。”
段回峰让他们出去歇会儿,常安就拉着向境往外走,小声宽慰。
“咱们殿下就是这样,平时猫猫狗狗都不许打,先皇后总让他宽以待人,其实殿下心里都明白。尉迟竣死得活该,殿下也高兴的。他之前为了向将军的事和皇上吵了一架,被关了三天,要来旸国才放出来。”
“我知道,殿下心善是好事,心善才能不像皇上那样昏庸,常安,你不必担心。”
屋内段回峰坐在桌前,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按说他应该高兴的,向天漠看着他长大,虽不任太子太傅,却时常教他武功,父皇昏庸,是母后和向天漠教他治国理政。母后薨逝时陪在他身边的也是向天漠,要说尉迟竣死了,他自然是高兴的。至于其他人,兴许有几个是枉死,然人死如灯灭,已无可查证。
只是他刚来尉迟竣就死了,实在有些扎眼,别说旸帝,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送他们来的人里混进了什么人,还是他身边……
晚上向境跟常安倒班守夜,拢着被子打瞌睡,忽然听见段回峰叫他。
“殿下,怎么了?”
“昨晚常安守夜,你在哪儿?”
“在自己房里。常安不在,所以是一个人。”
他这一说,段回峰更怀疑了。一个人,那他去哪儿都无人发觉,行动起来岂不便利?用一整夜杀光将军府,只要武功够高,时间上是富裕的。向天漠是羲国大将军,虎父无犬子,也许向家让他来,就是为了趁其不备给向天漠报仇?
不过也不对,将军府多少人,如果真是他,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至少也该带着血腥味才是。
“殿下?”
“没事,休息吧。”
段回峰清楚自己的处境,寄人篱下无依无靠,不愿惹事,整日不是看书就是练武,只待他日回国,取代昏庸无道的父皇,厉兵秣马,一雪前耻,最好是替诸葛氏取回皇位。
他身边除了常安,还有一个年纪小些的侍从唤作葫芦,不像常安心眼活泛,却是机灵好动,天天在街市酒肆晃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搜集各种消息给段回峰。他不愿过于招摇,平日只在质馆,就靠葫芦打探消息。
只是他不去惹别人,偏偏有人主动上来招惹他。他不可能一直闭门不出,却不想偶尔一次出门,就遇上封翼。
“羲太子?真是巧,相遇即是缘分,不如来太子府玩玩?”
旸太子一身便装,手执折扇,语气轻佻,玩世不恭,带着几个侍从随意游荡,无所事事,正巧迎面撞见段回峰。
封翼吃喝玩乐,府上从不缺丧志的东西,眼下正摆了擂台教身边的力士侍从比武,段回峰看得直后悔,怎么就挑了今天出来?面上勉强敷衍着,想找个什么机会逃走。
封翼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心下不快。转眼看见向境,不由有了个想法。
“羲太子,只看他们没意思,不如让你的侍从同本殿的侍从比一场,如何?”说着,随手把折扇一合放在桌上做彩头。
旸太子顽劣好动,身边多是能人力士,随便挑一个就不容易,就算可以取胜也当作佯败,不能逞一时之快。
“还是罢了,旸太子自己的力士侍从比武,是自娱自乐,玩笑而已。若是孤的人上场,输赢事小,恐伤了两国和气。”
“羲太子也说了自娱自乐,玩笑而已,怎么就影响两国和气了?”
“旸太子的意思,是一定要比比了?”
“羲太子总不会叫本殿扫了兴致吧?”
段回峰不着痕迹地叹气,唤道:“常安。”
“不,本殿要看他比。”
段回峰回头,发现他的眼神看着向境。
“旸太子,你看他是能跟你的侍从比武的人?”
封翼撇着嘴角讥笑道:“羲太子这是承认自己身边尽是无能之辈了?也是,这样瘦弱,想来是没练过,”说着,目光扫了一圈,见着一个干练的就随意指指,“你,去替羲太子教他两招,日后也好护他周全。”
常安急急上前:“殿下,他实在不是能比试之人,只怕上去两式落败,会扫了殿下的兴致。”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质疑本殿的决定?”
段回峰本不想让向境去,但他忽然想到一个月前的将军府灭门案,这未必不是一个试探向境的机会,就此看看向境的武功如何。
思及此处,也不在意常安担心的神色,放下手中扇子,算是默许。
两人走上前,就有人递上两把长刀做兵器。刀走厚重,剑走轻盈,炀太子的力士身形高大许多,挥刀毫无阻碍,甚是得手,向境别说用,只怕拿都费劲。
段回峰见了皱眉担心,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力士上场毫不客气,仿佛根本没把向境放在眼里——向境白净瘦弱,看着就不像会打架的,和他比起来也确实不够看。向境看他执长刀一挥,连忙偏身一躲,感受到刀锋破空带起的阵风自背上划过后趁机侧身踩住刀柄,借力扭身挥刀,却不想那力士力气极大,一个提刀就掀翻向境。向境被掀倒在地,一击未中赶紧回刀来挡,被力士迎面一劈直接劈断了刀柄。借着刀柄挡下攻击,向境赶紧就地一滚远离攻击范围。几招下来已经气息不稳,然胜负未分,只能继续硬撑。
虽是有来有回的过招,却也能看出差距悬殊,封翼看得没劲,打个呵欠:“此刻再不投降,可就不是丢面子的事了。”
兵器虽残,却方便了向境。他身形本就偏小,兵器越大越不称手,现下断成两截,倒方便了他活动。力士挥着长刀,他就想办法贴近了打,趁力士转身躲避,抓住机会近身上前,断刀划开了他的衣袖。底下人嘘声一片,大大激怒了力士,对向境更是穷追猛打。方才得手不过侥幸,力士拼起命来向境便只有躲的份,左躲右闪,好不狼狈。只是再怎么躲也会有疏忽,侧身躲避时只顾身前刀刃,没注意到力士手中的刀柄,被后方木棍狠狠一击腿弯就要跪倒,力士抓到机会,连兵器都顾不上用,一脚踹过去,毫无防备的向境被踹飞,后背撞在擂台的立柱上摔下来,手中的兵刃也飞落至远处。眼看力士顺势就要砍下长刀——
“!”
向境原以为一定会受伤,咬牙偏头,等了片刻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睁开眼睛,那力士的刀尖在他面前不过几分距离,只是力士身后站着段回峰,脖子上一点寒光掣住刀尖不能再前进半分。向境捡回一条性命,紧绷的弦松开了,发觉身上又累又疼,低着头喘息。
段回峰手中的剑还架在力士脖子上,不敢松懈。
“胜负已分,何必咄咄逼人?”
“羲太子让你停,还不回来?不过下一次,可不会再给你面子了,面对胜利,就是要乘胜追击。”封翼拍拍手,看得出心情尚可,“羲太子,可要留下用膳?”
“多谢好意,天色已晚,不打扰了。告辞。”
早有葫芦叫了马车等候,段回峰在车上坐着,常安扶着向境上了马车就跟葫芦一起赶车去了,车里只剩他们两人。向境悄悄抬眼看看段回峰,不知是他藏得太深还是自己眼力不佳,看不出他是否在生气,只好尽可能放轻呼吸,不让段回峰注意到自己。
从前在府里,没遇上过这种场合,顶多只是在旁看着向城,替他做些端茶倒水的事,他也没想过学武还有这一层用处,让段回峰丢了面子。
越想心里越悔恨难过,段回峰像是察觉到什么,主动开口:“孤没有生气。”
向境一惊:他看出他心里所想了?
“指名要你上,就是怕常安太强,若真的胜了,他面上无光,必定会一场接一场地比,直到败下阵来。”
本就是一场注定会输的比试,何必放心上?段回峰识时务,明白这不是在羲国,这口气总要忍下来,日后才有机会还回去。只是因自己一时猜疑害向境平白挨打,总不能还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愧疚难安。
回了质馆,不见常安也不见向境,段回峰用了晚膳还不见二人,干脆溜达到他们房间看望。
“殿下?”
“可有受伤?”
常安回话道:“背上撞紫了一块,我已经给他上药了。”
段回峰点点头:“你好好休息,这两天不用进前伺候了。”
“殿下,我……”
常安一看他要起身,赶紧摁住,腾出一只手敲他的头:“你啊,越折腾越好不了,殿下身边有我和葫芦,你就歇着吧。”
他年龄比段回峰都大上几岁,看向境跟葫芦像看弟弟似的,一个安静乖巧一个活泼好动,平时相处也让着二人,关系极好,不然也不会为他贸然向封翼进言。
“今日之事权当警示,日后都小心些。”
“不过话说回来,向境到底是向家公子,跟我不一样。依常安看,封翼是不敢找您的麻烦,退而求其次才找上向境。”
“两方太子打起来,身边侍从看热闹,你觉得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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