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春秋一晃而过,对于苏珏来说,不过是睡一觉而已,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难熬的等待。
苏珏并不知道有人会傻傻的等着自己三个春秋,日日夜夜,夜夜日日。一直就这么循环过去,日子也就这么磨过去了。
从碧池洞中出来时,阳光照耀着她苍白的肌肤,让苏珏有那么一阵恍惚,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身处何地。她眯了眯眼,感觉到身体依旧寒冷,却也不当回事。
风鸢领着苏珏回到梧桐苑,苑内依旧如三年前一般,梧桐叶遍地。
苑内设有湖心亭,湖水围着亭子,湖内的鱼也比三年前要多了许多,过了亭子方到她的屋子。
屋顶用黄色瓦片盖着,不用脊筒而以瓦条垒脊,高两米。屋檐下挂着帘子,帘子上的流苏被风吹动,别是一番风味。
苏珏就这么躺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床榻,总感觉如梦似幻,她的记忆一直停在自己晕过去的前一刻,后卿从自己的体内取出了一个带着红色光芒的东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也不觉得那是自己的东西,估摸着是后卿放在自己体内吸取什么东西,而后又从自己体内取出来。那东西取出之后,她感觉自己离地府只差半步脚的距离,若非苏温言来得及时将自己带回了苏家,只怕如今她已经死了。
匕首的寒冷犹如昨夜,虽已然过去,可那种寒冷透彻心扉刻骨铭心,她记得有人大概是为了防止后卿后悔当着他的面,插了一刀又一刀;更有人为了讨好他在自己的心头上插了刀后搅和着自己的肉……
那感觉……真难受啊!
不过半炷香,苏温言便匆匆忙忙的进来了,可还没过屏风,整个人的热情就像被一桶冷水泼冷了下来。
透过屏风,苏温言看见苏珏坐在床上,手脚收拢,头抵在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苏温言知道,她在哭。一向爱笑的苏珏很少哭过,在苏温言的面前哭诉更是寥寥无几,唯有每到伤心之时,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将头埋在髌上哭泣。
他只见过一次,是母亲去世的那一次。
后来她就再也没有哭过了……至少在自己面前。
苏温言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并不打算过去打扰苏珏。
只是,苏温言并不知道,有些事,从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改变。而苏珏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对神的向往和迷恋,就连以前熠熠生辉的眸子如今也黯淡无光,眼角那抹泪痣也没了平时妖冶的光芒。
苏珏并没有怪任何人,却也没有对任何人说那天凤栖庙的事情。不是不想,而是已经过去了,说了也没用,又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徒增怨恨和烦恼罢了。
她一天到晚谁也不见,就躲在自己的屋内,轩榥紧闭,她已经过了辟谷的阶段,又经历三年的灵泉洗浌,身处出窍巅峰,一步便可入分神。
有的时候,苏珏会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的看着日出到日落,直到一天完全过去,黑暗笼罩夜晚,苏珏还是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论是自己的父亲,还是谁,她都不见,一天下来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没有人知道三年前的那天苏珏发生了什么,但是众人都知道,那天苏温言将苏珏抱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除了脸上,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血流了一路,半死不活奄奄一息,丹药吃不进去,玄力灌不进去,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气息,怕是所有人都觉得苏珏已经死了。苏家主将苏珏放入碧池泉眼之时,所有人都不觉得苏珏能活下来,可他们却都不约而同的希望苏珏能活下来。
无他,苏珏长得漂亮性子温和,不论是对谁都是极好的,从不因为他们是下人身份地位而看不起他们,而且,唯有苏珏在的时候,苏温言才不会冷着脸,苏家主才不会对人严苛。
所幸,苏珏活下来了,但是再也不会跟他们打闹欢笑了。她仿佛一夜间迈进了大人的世界,变得沉稳,变得内敛。她的脸上不再挂着笑容,而是带上了冷漠的面具,拒人于千里之外。
“嘿!小玉儿,要出去玩吗?”
苏珏看着窗户外手里拿着纸鸢今天一天来找了自己不下十次的风鸢,两人仅仅一窗之隔。
苏珏:“……”
三年前,风鸢跟着苏温言回了苏家,当时苏温言急着救苏珏就没有理风鸢,风鸢在苏家,名义上参观,实际上把苏家都研究透了,后来苏温言空了时间,想要把风鸢送出苏家,但也不知道风鸢是怎么说服苏温言把自己留下来的,反正他就这么留下来了。
“小玉儿,我最近去下……外面看到了好多稀罕玩意儿,你要一起去玩吗?”
风鸢还在喋喋不休,而苏珏却视若无睹。
风鸢知道苏珏对下界有所抵触,他在一把大火把梧州烧了以后赶忙跟着苏温言来到苏家。他知道,苏家的碧池一定能救回苏珏,但前提是苏珏有活下去的意志,所幸……
只是风鸢知道,苏珏活下去的意志从来不是自己,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活了数十载,偏偏一看到苏珏就全身心的栽在了她身上。莫名的,不知所因,但却甘之如饴。
“小玉儿,你别不说话,我最近在后山发现了个阵法……”
“谁让你去后山的!”
苏珏说话了,声音因为在窗边坐了一天什么也没吃而有些沙哑,但语气中的着急和气愤却是掩盖不住的,“谁让你去的!”
“不能……”风鸢一愣,不明白苏珏为什么生气,但转而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间明白了过来,“……去吗?”
苏珏能多次准确无误的出现在苏温言身边,多半是因为这个阵法。那个阵法他从仙界学院的藏书阁看到过,是个上古法阵,作用不大,仅限于能传送,而且只能出不能进,倒是个逃跑的好阵法,就是所需要的灵石消耗太大了。
他也没有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苏家,竟然有这么一个上古法阵,只是……
他不明白,法阵的灵石取源哪里……
“滚!”苏珏再无了往日的平静,她的双目充斥着红光,起身离开窗户边。
风鸢这才注意到,苏珏身着红衣,丝绦束腰,不再是昔日暮青色的流仙裙,也没了往日的端庄娴雅和调皮可爱。
风鸢微敛眸子,转身离去。
就在他离去后不久,苏温言找上了门。
“我不是说滚了吗!”
听着屋内苏珏暴躁的语气,苏温言摸了摸鼻子,这几天他又接到了下界百姓的求助,只是隔着屏风看了眼哭泣的苏珏便匆匆离去。
今天回来的路上他便接到了自家父亲的传讯,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之后也来不及去跟自己父亲说一声便来到了苏珏的小苑,没想到……
“小玉儿,是我……”
苏温言话音刚落,里面就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开了门。
“你……”苏珏看着风尘仆仆的苏温言有很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一副天真的笑容,“哥哥进来吧。”
苏珏让开了门,苏温言看着苏珏的样子,并没有感觉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是一身青色的衣服,依旧是带着天真的表情,但是却说不出的怪异……
苏珏的屋子很干净,干净到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苏温言也不明白刚刚苏珏在整理着什么。
“哥哥这次来是又打算跟我说出去除魔吗?”
苏珏倒了两杯茶,一杯端到苏温言面前,一杯拿在手里把玩着,坐在凳子上的样子慵懒散漫,对着苏温言那般灿烂的笑着,笑意不达眼底,也没了那份仰慕和敬爱。
苏温言端着茶水抿了抿,茶水是甜的,微甜,但他总感觉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苑外的梧桐树开花了,不去看看吗?”
苏温言知道苏珏素爱梧桐,几近到了痴迷的地步,苏家多处地方都栽了梧桐,就是为了让苏珏开心。
“又是一年夏季了吗?”
苏珏是在三年前的大暑进入碧池的,三年前的梧州,大暑酷似大寒,三年后的谷雨,苏珏苏醒,呆在房间几日不出,不觉间竟已进入了立夏,梧桐夏季开花,喜光,喜湿润的温度,曾经苏珏喜欢梧桐,不过是因为不知听谁说的,梧桐是爱情的象征,她也情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离,而今,又有谁陪自己不离呢?
“出去看看吗?”苏温言放下茶杯,问。
苏珏吹了吹杯子里的小片茶叶,面无表情的说道:“不了,梧桐花开也就那样,一年复一年。”
苏温言叹了口气,正想劝苏珏什么,苏珏却先一步开口:“哥哥……”
“三年前……你在哪……”
苏珏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她不在乎被问的人会不会回答,也不在乎答案到底对自己如何,她只想知道,三年前的苏温言到底在哪。
苏温言紧攥着手中的杯子,神色晦暗,喉咙滚动了一下,就这么静静的,不答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苏温言盯着苏珏,苏珏也看着苏温言,两两相视,苏温言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劲了,那种不对劲,就像是苏珏丢掉了什么关于苏温言的很重要的东西。
苏温言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很难受,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再也找不回来。
“我……”苏温言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认理屈词穷,只能选择默不作声的喝着茶,但却食之无味。
“哥哥,你说……人真的罪无可恕吗?”
苏珏不等苏温言回答,又继续问了下去,“人间苍生若是和我,你会选择哪一个?”
许是苏珏的话太过犀利,苏温言不及细想,却也没有回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苏珏每问一个问题,他手中的力气就加了一分。
“哥哥,”苏珏微微一笑,眼底没有一丝光彩,她放下手中的杯子,转身回到闺房之内,“请回吧,过几天我就去找你一起玩,我现在……”
可能需要缓一缓……
苏温言无奈,直直的盯着她的背影,迷茫而思恋。
他迷茫不知自己该如何作答,思恋过去那个总喜欢围着自己“哥哥哥哥”叫的苏珏。
但此刻,他也清楚的知道,那个苏珏再也回不来了。
苏温言回到房间,眼底是无尽自责又绝望,他无法回答苏珏的这三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
三年前,他确实先一步进入梧州,进入梧州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玄力根本用不了了,他也出不去,不过好在,他有把一些符咒留在身上的习惯,凭靠着这些符咒,他在那些僵尸群中杀出来了一条道路,等到他成功的离开僵尸群后,却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幻境。
*
青回酒肆,数十个酒坛子倒落在地,看着熟悉的地方,苏温言知道,自己陷入了幻境。
那是苏城刚成为家主的时候,苏温言刚出生,那时苏家也没有什么内乱,对于苏城这个唯一的一个直系苏家血脉继位,旁系自然不得干预。后来,苏城家主地位稳固之后,苏城陪同夫人扶竺瑶前往祖庙祭祀祈福,回来时手中就抱着一个女孩,那一年苏温言五岁,不过垂髫之时,并不记事。
苏温言十岁那年,扶竺瑶和苏城吵了一架,苏城被赶出了家门,气不过就去了山下酒肆喝酒,苏温言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的酩酊大醉,嘴里还说着胡话。
一开始苏温言还不当回事,直到苏城开始叽里咕噜的说着苏珏的事,苏温言才坐在一旁听。
他依旧记得那天晚上,风很小,但天气很冷,吹在脸上降了燥热,也吹动了心弦。
他听见自己的父亲虽然醉意朦胧,但吐字清晰,他说,
“不要……让小玉儿进族谱……”
“苏温言……你个臭小子……你一定要好好守护小玉儿啊……毕竟,毕竟她就只亲近你这么人啊……”
“乱葬岗……乱葬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可是死人呆的地方啊……我拾她时……她身上那一层微弱的小小的光芒就这么笼罩她……”
“阴气,死气,邪气,不好的东西全围绕在她周身,可就是近不了她身,你说奇不奇!”
“多神啊,你母亲就想着,嗝~就想着,反正自己也没有女儿,就干脆收了她……”
“不好啊,真的很不好……那个小可儿……浑身是血,嗝~气息微弱,半死不活,我跟你母亲登时就想,会不会救不活了?”
“救不活……怎么会救不活!只是……再靠近了些,才发现……”
“那浑身的鲜血全是来自一双腿,她的那双腿……就像是被利刃一刀一刀割开的一般……看着都疼,疼的心直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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