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司·陌上尘篇·雪骤

林默惊得几乎僵成一尊栩栩如生的狐狸石像——还涂上了鲜艳的红漆的那种。

“你应是山脚那个村子里的人吧？”白衣人问道。

林默怔了良久才开口：“……是。”

“那便对了。”他道，“除了你们，我想也不会有别人了——你多大？”

“十六。”

“你叫什么？”

“林默。”

“你能看见我？”

“能。”

“人形？”

“对。”

“我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银发，白瞳。白衣。”

“这里是什么样的景象？”

“枫林，溪水，你。”

“……”

林默此刻几乎是有问必答的状态，茫然地回答着对方的每一个问题。

“我知道这事儿不太好解释……”那人将手抵在太阳穴上，似乎有些犯难。轻阖眼沉思良久，才开口道：“我见过那么多人，你大概是唯一一个……能看见我本体的……”

听到这里，林默才算反应过来：“本体？”

“我姓江，单名一个字——雪。”

林默抬眼便是满目纯白，于是下意识地将他的名理解为了“雪白”的“雪”。可他接下来的话语却急转直下：“是‘鲜血’的‘血’。”

江血？怎会有人叫这种名字？林默不觉惊愕。

“他们称我为‘血魔’。”他低声喃喃道，像在对林默说，又像在自言自语，透过低垂的眼睫，却隐隐能看到一点落寞，“也对，在你眼中，我是白衣若雪，周身是红枫漫天，但映入他们眼帘的，说不准就是凶神恶煞、人间炼狱了呢……”

“不……不是的……”林默急忙安慰道，“你其实还……挺好看的……”

他微微一笑：“啧，你这小狐狸，嘴还挺甜。”而后，便极为突兀地转移了话题，“如你所想，‘雪白’的‘雪’，才是我的本名，只不过被他们传来传去，传错了而已——情有可原。”

“那……他们怕你？”林默问道。

江雪也无奈，摊了摊手，道：“是啊。我就是被他们封印在这里的‘鬼’。”

“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他抬手，在眼前这只红狐狸的脊背上轻轻抚过，“我倒觉得，你这一来，反而给我解了闷呢。”

忽然被人这一摸，林默惊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地后退，呲牙……

他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有当狐狸的天赋。

“你放心，我不害你。”江雪淡声道，“这里是隐云宗造的幻境，我在这里待得还蛮自在的。”

林默道：“可是……这里根本没有陪你的人啊。”

江雪却又笑了一下：“怎么会呢？你看——”他一挥手，林间枫叶微动，溪水潺潺，鸟兽鱼虫，都涌了出来。

“他们和我一样。在你眼里，也是很可爱的生灵吧。”他微眯着笑眼，“倒是不知道那些人，看到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能怕成这样……”

林默凑得近了些：“那我的身体……”

“隐云宗的幻术极其高超，以假乱真已是基础，而真正厉害的，便是——真假合一。”他从地上抱起一只黑猫，放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你进来，便意味着有人必须出去。”

“也就是说……外面的我，其实是一只狐狸！”

“放心，他们都有灵识，修为甚至比你要高。为人处世可比你圆滑。”

林默暂松了一口气。

“所以你看，我在这里，其实并不孤单。”

“这样啊……”林默低了头。

“这里的鸟兽鱼虫，都曾是与我一样的人。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忽然变成了这般……我也无能为力。”

“嗯……”

“你信我？”

林默迟疑了一瞬。

“一般来到这里的人，都来不及听我说话，还没等站稳，转头就跑了呢——你来之前，就闯进来了一群孩子，他们还没察觉自己身体的变化，就立刻没了影……”

“但我看得到你啊。”林默道。

“所以，你会信我的，对吗？”

林默轻笑了一下。

“不过，既然这个幻境与外界没有一条直接相通的路，他们是怎么‘跑’出去的？”

江雪道：“只要你足够想，随时都可以出去。”

“意念？”

“差不多。”江雪放下了那只黑猫，转而伸手，在林默的头上抚了一下，“怎么？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林默却反问：“……你读过《桃花源记》么？”

“……”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江雪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瞬间的茫然。

“没读过。”他淡然道，“但我有听人讲过。”

林默一想觉着也对，像江雪这样在别人眼里可怕至极的样子，估计也没几个人会想让这样一个“怪物”读书的吧……

可他明明很好看啊……

“我是个怪物。”江雪忽然开了口，淡声道，“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嗜血成性，祸害人间，活该被千刀万剐的。”

“他们喊我，一口一句‘怪物’‘妖兽’……我甚至要相信，自己曾经被视为‘人类’的短暂时光不过是一场梦，自始至终我都只能是个分不清梦与现实的的异类了。”

“我想过自暴自弃，想过死……但我根本死不掉，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怪物，为什么改变不了任何事……”

“我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意义。”

“但好在，一直有人提醒我，我还是一个人，我不是怪物……比如他们，比如你。”

“抱歉，说得有点多了。”

“你……没有回去吧？还是林默，对吗？”

林默静静听着。

“是，是我。”

江雪的唇角微微上扬，抬手一掀头发，回身便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他好干净，像一团雪。

周围是火一样的枫叶，热切无比，灵动无比，其间一个白色的身影孤身而立，徘徊在此，却为这枫红平添了几分雪一样的清凉。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他忽然吟了这样一句诗。

“这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和我念过的诗——我不懂，但就是觉得，它说的，应该就是我这样的人吧。”

继而向林默伸出双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上来：“给我讲讲吧，这句诗？”

林默淡笑：“……跟你想的，其实也差不多了。”

【一点碎碎念】————————————————————。

如你们所见，本文的第一个单元非常非常慢热，这不都第四章了，篇目一的男主还困在新手村没出去呢。

笔者本人也恨不得直接快进到江湖门派纷争，人物爱恨情仇……但前期伏笔太多，需要交代的人物太多，后续还有不少反转，和很多让人意难平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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