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司·陌上尘篇·离家

待了一会儿，林默便起了身：“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村里的大人们也该着急了。”

江雪依旧微眯着凤眼，向他挥了挥手：“叫林默是吧？我记住了。”

“嗯。”林默笑道，“有缘再见。”

江雪只是笑。

眼前这只红狐狸的神色很快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周围的各种生物瞬息之间变了神情，纷纷低眉颔首，像在跪拜一位神明。

“干得漂亮。”江雪如是说道。

而后唇角微勾，冷冷地笑了一声：“都散了吧。”

林默再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不在深山里了。

那只狐狸好像借用他的身体，回到了李家村。

只是这房间……倒有些不大熟悉了。

他试着站起身来，却忽然发现脚下沾着一摊深红色液体，滑腻腻黏糊糊的。

左手也紧握着什么东西。抬手一看……分明是一把刀。

刀锋上，还染着尚未干涸的血，顺着刀尖，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滴答……”

林默的心凉了一半。

那只狐狸……都用他的身体做了什么……

外面是一声惨叫，继而转变成了哀嚎。

他不敢推开门。

不敢出去看。

可是……门，却自己开了。

林默清晰地看见外面横倒的尸体，以及那个幼女惊恐的神色。

“林默哥……是你吗……是你干的！”

她颤颤巍巍地后退，却又似乎想要往前进几步，眼中却像烧起火来。

“你还我爹娘！！”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一见林默提刀，她便猛然冲了过来，不容分说地去夺。林默还没能反应过来这一切，手中一空，刀刃便被女孩夺去，对准了自己。

林默的眼中也尽是茫然：“你冷静一下……不是我……这次真的不是我……”

他下意识地想把短刀夺回来，生怕这年幼的女孩被刀刃划伤，或是一时冲动误伤了别人。

可女孩几乎被冲昏了头脑。

“你杀了人……你杀了那么多人！你要偿命！！”

那么多人……

是多少人？他杀了多少人！？

“小翠！你冷静啊！不是我，这次真的不是我！”

林默伸手去夺，但那刀尖却精准无比地，在他手腕上划过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直延伸到肩膀。

可当血珠高高地飞溅起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疯了。

彻底疯了。

疯到，除了血色，什么也看不见，连小翠痛苦的嚎叫声也听不见。

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夺回了刀，狠狠地劈下。

他停不下来。

……

林默很早就知道，自己才应该是那个遭人唾弃的怪物。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看见父亲过年时杀鸡宰羊的场景，血流了满地。他就躲在一旁看着，屠刀高举又落下，他几乎压抑不住狂跳的心脏。

那时他一点也不害怕——相反，还有些跃跃欲试。

可渐渐地，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满足于此了。

他这才开始感到害怕。

一见到血，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感到兴奋。他怕的从来不是血。他怕的是看到杀戮之后，这种没来由的快感。

直到七岁那天，那个每天总是欺负他的大块头被他亲手杀死了。

没人知道是谁杀的。

他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可是欺负他的人，从来不在少数。

不知从哪一次杀人开始，他开始变得疯狂，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神智和行为。血会让他失去理智。杀人时他没有半点记忆，只知道自己想要更多的血，要杀更多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清醒过来时，眼前是一堆血水和尸块。他的身上还残留着一点内脏的碎片。

他不知道自己杀的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堆尸块，到底属于几个人。

是隔壁那个总找他家借钱不还的刘叔？还是总给地主家傻儿子说媒的王婆婆？还是那个仗势欺人的大少爷？

亦或是……所有？

等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先去洗个澡，把身上的血污洗干净时，阿爹阿娘终于找到他了。

那时，他已有三天没有回家——他在野外分尸，整整待了三天。

再后来，官府的人找来，把爹娘都带走了。听人说，是他们招了杀人分尸的供，很快就要被推上街口，斩首示众了。

其实，若是直接把他这个怪物供出去，又有何不可？

林默那时只是不解。

他们根本不必去死啊……

监斩官说着什么天理昭昭，官府匾额上写着什么正大光明，而真正该死的他却依旧逍遥法外，逃之夭夭。

算什么公正。

林默离开了故乡，逃了很远。

饥寒交迫之下，他以为自己终于快要死了的时候……是李家村的人收留了他。

他本该在这里安居乐业，等到再长大些，再强壮些，就帮着他们放鹅喂牛、耕田种地的。

可是……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不受控制地杀人，只是杀人！！

他杀的，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们啊……

……

“林默哥……”

“……林默哥……”

“……林默哥！林默哥！！”

有人在唤他！

依稀清醒过来时，他只觉耳畔是小栗子的声音，稚嫩清脆，却又因恐惧而不停地颤抖。

“林默哥！！”

最后这一声还带着哭腔，几乎响彻天地。

林默彻底清醒了过来。

只是太晚了。

眼前只剩一片血红。此时天色破晓，初日才升，血珠也飞溅得好高，朝霞却恍若被血染红……

是李万。

他将小栗子死死地挡在身后。而林默手中锋利的刀刃，却已经从李万的胸口没入，直划到了腹部……

“别跟他理论了……”李万颤着手把刀从林默的手里抢过，踉跄一下，终是倒地。

他吼道：“……快给我滚啊！”

小栗子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外涌。他几乎被吓傻了，僵直着身体伫立在原地，看着李万的眼神渐渐涣散，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嘴，却只见鲜血不停地从口中溢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抬眼，见林默也不去拾起地上的短刀，只是愣愣地站着。

小栗子试探着道：“林默哥……”

林默不语。

小栗子只觉脚下被谁扔的一颗石子砸中了，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改变不了林默的忽然发狂，一举杀了李家村近一半的人。

他改变不了李家村如今尸横遍野，救不了那些死于非命的村民。

他也救不了李万。

哪怕……哪怕只是带着他一起逃走。

小栗子终是听了李万的命令，转身逃跑了。

他只记得，李万倒在血泊中，目光黯淡下去，却依旧固执地望向他。

呼吸声越来越弱，直到最后，李万才勉强挤出的一句话是：“快滚吧，怂货……”

小栗子手中还紧攥着李万抛向他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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