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盼清瘦单薄的影,坐于案前,白如宣纸,他手执狼毫.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巨大的悲哀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祭祀间的一幕幕,入了他的目.
他与无尘子,已有几年光阴。不能自诩了如指掌,却也略知一二.
他明白,他的师尊,的确是动了心的。
思及此,不禁指尖轻颤,一滴浓墨散入清水,清浊交缠,一番纠葛。
目光暗了些许,绿衫的袖尾滑落衣角,他无心抚平.
“吱呀”
一人推开殿门,几许刺目耀眼的金黄照射一片角落。
那人俯视淡淡一撇失神注目这昏暗的角落,原本魅惑的眸眶,多了几分讥意。
何盼略微起身,衣料摩擦,绿竹纹路曲折,霏霏青青,无愠意。
“梦峰主,晚辈不知先达光临。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唇边云淡风轻的歉意未有半分染入眉梢。
细眼瞧去,那人淡紫色盘领窄袖,上镶有紫色花纹,腰间用粉丝软烟罗系成。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
草药气息沁入体肤,倒也清雅似兰。
娇柔不似男子。
名梦奈.
敛了讥诮,那人缓步走向客椅,从容坐下:“道友生分了。”
十分疏冷的客套寒暄。
香炉生紫烟,日照光线穿过,似金线,刺入寒河。
梦奈目光所轻触那纸墨规砚。
勾起唇角:“无尘子上仙果真是内热外冷的正道贤士,楚暮云以身作献。竟也如此相惜。”
何盼缓缓化开一抹笑意:“先达远来清喆,却也为此小事…”
眸光瞬间暗了下去,语调掺了几分挑衅和讽刺。
“真真令人,意想不到。”
-
梦奈闻言轻笑:“本座并非惹非之人,自然不是来清喆品茶叙世的。”
说着,指尖轻轻划过一道灵光,推推茶盏,略微示意。
何盼半垂了双目,转了身,漆制的瓷壶内斟满着灵茶。
茶水清透,伴着淡蓝的星光,熠熠生辉间混着几分清冷。
稀稀撒撒的满目尘光.
何盼撂了广袖交领,淡淡的竹香染入木盏,灵茶自壶嘴汩汩蔓入。
浓郁的灵气浸满整个殿间,梦奈眸间略有惊艳,玉尖一勾,几分药香。
灵茶到手。
梦奈噙了茶,唇边荡漾起涟漪:“何小生对今日祭祀之事有何见解?”
何盼敛了手中的茶具,挑了挑眼角,面上略有僵硬,随后不着痕迹的笑道:
“楚师兄果真是舍己为人,是小生达不到的境界。”
梦奈不禁嗤笑,茶盏放回桌沿,不重不响。
“是舍己为人还是用情至深愚蠢至极?”
“……”
“本座今日也并非是来针对何小友的,为了不相干的人,本人没有那么清闲。”
何盼抿了唇,抬起眉眼,询问之意昭然若揭。
那人却绕了话题:“雾清年年冬日寒风凛冽。”
转而眉宇间显出几分茫然。
“修仙之人生性淡泊。不问俗世。”
自诩正道,却从未施舍众生半分暖意。
可笑么?
-
没了七情六欲,还算是人么?
修真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将上下而求索,不得其解。
纵然欲望如海,恶事做尽,抢掠嗜血却也比所谓上仙求真要逍遥。
梦奈晃了神,随即清醒不少。
-
“不知多少.贱.民.死于冬日。”弯了眼角,那人话音未落。
目光早已定定锁住何盼。
何盼目光不禁缓缓避开,起身为梦奈添了茶。踱步回于木椅。
弹了弹衣襟上,莫须有的尘埃,勾勒开一张温良的笑靥。
“看来梦峰主早已对晚辈的过往知根知底了。”
梦奈噙了口茶,不置可否。
何盼单手支了额角,抬眸看向梦奈,不禁感叹:“那年的大雪,真是泯没了许多人的人性。”
对面那人敲了敲桌面。推了茶盏,清脆的响音,回荡耳畔。
梦奈横眉冷眼,嗤笑:“何小友何出此言?”
何盼弯了双目,似弦月,清透而美好:“我自幼孤童,乞讨为生,残喘世间。”
饥饿贫寒充斥了我半个幼年。
乃知饭后钟,阇黎盖具眼。
教那同龄的幼童几番欺辱罢了。”
梦奈面有嘲詈,不咸不淡:“那何小友当真意志坚定。竟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存活。”
对面那人手执茶盏,氤氲的雾气漫延。缓缓笑开,放下那白罗纯,推开一卷竹书。
“梦峰主说笑了,那般如此,晚辈便无机会同同门师兄弟共揽九州真道了。”
随后自顾自道:“不过将自个的吃食统统分给幼时的伙伴罢了。”
梦峰主面有淡淡不愉,挑眉冷声,随手绾了飘于前胸的紫带。
“何小友当真以德报怨。令本座佩服不已。”
何盼自鸂鶒木盒中取了苏荷,低头细嗅:“那年贫寒和饥饿带走多少.贱.民.未曾有人干涉半分,为了活下去,什么方式不可取?”
如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避患者何不用也?
《鱼我所欲》
“.食.人.苟活于世的事,已经到了老生常谈妇孺皆知的地步。”
何盼蹙眉,轻轻将手中的苏荷折断扔入墨池。惊起几番波澜涟漪。
梦奈饶有兴致,轻轻用指腹摩挲着自己调炼的丹药。
随后送入口中,似啃糖豆,示意何盼继续讲下去。
何盼继续挑选着苏荷,嘴上却未停歇:“我将那几位伙伴引荐给了几位失了人性的饥民。”
指尖夹起一支苏荷,眉间春水千里,春山玦落曼曼而开,软声浅颜:“我看着他们被人拆骨入腹。随后…”
他将苏荷扔进香炉,缭绕的香烟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似镜中花,水中月。明灭可见
我用较为尖锐的石块,了结了那几位畜生。”
何盼暗了眉眼,唇角翘起,起身。伸手拿来一颗丹药。
一股风信子的花香,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寒爽清火。
梦奈呼吸一滞,双目略略睁大,向后仰了仰身子,将那“续灵丹”撒了一地。
面有菜色。
愤懑起身,横眉冷对。
何盼未曾起身,语气间沾满笑意:“都说梦峰主风流倜傥,韵事不断,今儿反教晚辈摆了一道。”
冷冽的药香侵来,异果奇花香扑面,药香露舄,杳霭流玉。
梦奈冷笑瞬间僵硬,伸手推开何盼耳根发出淡淡的粉色。
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
拂袖而起,面无表情道:“何小友当真与我想象中差异甚之。”
何盼微眯了一双猫眼,轻声笑道:“梦峰主自是华贵非常,万万不是门派传言中那般四处留情之人。”
梦奈细细观察他的面色,随后目光盯着那人澄澈的双目,一双玉手撩拨起一缕青丝,覆于耳畔:“若是在与本座出言不逊,本座就将你剥皮抽筋拔骨,炼成丹药。”
何盼更甚一步轻缓道:“是晚辈的不是…”
双眉微挑,嘴角微勾
“峰主勿怪”
随后恢复了往常那君子兰陵,漫步走向窗边,窗外仙鹤翩飞,祥云渐舒卷,晨光熹微。
水花溅跳,翠峰如簇,山枕檀痕涴。
斜阳流水推篷坐,翠色随人欲上船。——纪昀《富春至严陵山水甚佳》
他慵懒的望着山黛远,辉波长。
“不知梦峰主的关子买的如何了?”
梦奈双眸剪秋水,望着对面那人素衫配山水,素雅风清扇页间,仙有轩阁人景苑。
转而淡淡道:“不知小友对祭祀一事何以解忧?”
何盼尽人顾盼,手把花枝捻:“我恨恨他能占有师尊那般冰寒的双目。”
梦奈推了木椅慵懒的打了半个哈欠,勾起弧度,手腕覆在额上。
“哦?不知何小友是否有意同再下合作?”
对面那人,闻言敛皱眉山翠:“梦峰主有何高见?”
花若兮梦若卿心倚迄情倚伊
“我自来便是破炼丹的,自然是…调制丹药。”
何盼低垂眼帘,案上的宣纸,墨迹未干,面目而视:“何等仙品?”
梦奈转眼间笑了,声线低沉,几分玩味:“无非…废了他的仙根……不知何小友是否舍得罢了。”
那人闻言眸眼间几分冷意,唇线一弯,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自然……”
“舍,得。”
梦奈略微迟噎:“合作愉快?”
何盼云鬓鬅松眉黛浅,轻撇那人的侧颜:“呵…不过各自取利罢了。梦峰主何必如交好那般。”
梦奈双目快速闪过一丝幽光:“何小友冷热交加,当真令人捉摸不透…”
……也足够狠心。”至此,那人起身。
何盼随手指尖划过灵光,玉壶光转,又泡了几两灵茶。
豆蔻连梢煎熟水,灵力拖着名贵的灵茶,一袭茶独道的清苦浸满房阁。
水沈烧处碧凝烟。梦奈扔了茶盏,坐等清茶。
新煮的灵茶,蓄着一层茶沫,焕如积雪,烨若春敷。
橘嫩宴亭秋,茶香斋阁午。
二人皆未言,静待茶水入了杯盏,何盼兀自打破这份平静如水。
“刚入雾清那时,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我清贫如枯,缊袍敝衣处其间。初时过于幼小,便先从书童做起。”
淡抿了口茶,菱宛笼青,莲瓶拖艳,旋倾花水咽茶香。
“不过是伺候修仙世家的小少爷,那时我随遇而安,跟着一位家大业大的少爷,曾有次,他得了个貌样儿好看的翡翠珠子,稀罕的不得了。”
挑眉看向梦奈:“峰主可知我也喜欢那般耀眼的珠子。”
一双玉手随手取了草木茎系带替竹卷绑好。
“我便趁其无人,用匕首划开一道裂缝。那翡翠珠子有了瑕疵,少爷大怒,狠狠罚了一起上雾清的家仆,之后啊…我不过随口说了喜欢,少爷便将翡翠珠子赠与我。”
梦奈饮尽杯中最后半口灵茶,也抬了眼帘,几分了然:
“既然何小友心中已有思量,那便是…互利往来,诸事相宜。”
何盼莞尔一笑:“那便等待梦峰主的仙品灵药了。”
…………
魔域
裌衣新著倦琴书,散策池塘返照初。
翠碧黄鹂相续去,荇丝深处见游鱼。
明月一帘,秋雨滴落。薄雾湿眉梢,轻风吹朱砂。几束云水端着秋雨的恩念,从屋檐下的炊烟里飘出.浅浅的挂牵,铺洒在青灰色的石板上。
几抹月色跌入窗棂。
麝香缭绕,侵入肌肤,一位少年躺于六尺大床。墨发雪肤,长睫微卷,唇红齿白。面如敷粉,唇若施脂。
柔顺光滑的秀发铺了整个床褥。
四周光彩熠熠,金色的光顺着他白皙皮肤上的疤痕。丑陋的沟壑竟是缓缓淡去。
是楚暮云啊。
一人缓步来到楚暮云身旁,那人修为极为强厚,却小心翼翼敛了威压。
断绝代风华无处觅,唯纤风投影落如尘。
姿容绝滟,青丝如墨,英气俊郎。
楚暮云初见不自觉心中惊叹“风华绝代”。
却除此词,实在在无其他的词藻能与他相衬。
那人立于他的塌沿,沉吟半晌,须臾:“既以无事,睁眼便是。”
楚暮云一惊,立刻睁开双眸。
二位极为美艳的女子自珠帘后进入,脂窗粉塌能鉴人。略有妖意,未见媚态,妩然一段风姿,娇声细语,却未曾逾矩:“王上。”
“替他梳洗,带回主殿。不用遮掩,正好令魔宫之人眼熟。”
“是。”
那人转瞬即逝。
“不知公子喜欢哪件便衣绸袍?”
楚暮云略有茫然失措,双目几分失神:“啊?嗯…随便。”
即便是便服也奢侈名贵,却也简约舒适,几位姑娘领路,一路似乎故意绕远,楚暮云一身修真灵气,引来一众魔修侧目。
大殿中,支着后脑的手,骨节分明,指若削葱。
霞散绮,月沉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那人阖目小憩。
薄唇轻启:“退下,殿内一人不留。”
众人退下,那人一身月。冷漠淡然,不怒自威,浑然有股君临天下之气。
“吾乃魔域偃月域之主,落渊。”
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声线低沉,如古筝寂静百年恰逢琴师,指尖轻抚,发出跨越岁月长河的妙音。
“……为何?……救我?”楚暮云不解的问到,战栗的声线剖开少年被打击溃不成军后的…恐惧?不安?
落渊面色无异,继续道:“受父王之托,故友之子。竭力相护。”
少年缓缩瞳孔,哑声道:“我双亲乃修真世家,楚家。我父母从未踏入魔域半步。”
“那不是你的双亲。”
“你胡说!那母亲对我宠爱有加,娇纵无界,父亲虽对我修行苛刻,却也将我捧在手心里,若非亲生,怎可如此百般疼爱!?”
少年早已经不起第二次的冲击,蹙蛾眉.但见泪痕湿,眸间春水不在,化为纯黑的瞳仁。
落渊掀眸,一双剑眉轻蹙:“我知你定无法在片刻间接受。但这的确如此。”
那人随手幻来一面灵镜。来时云雾绕衣裳,拢鬓步摇青玉碾,紫丝络辔飞骢。自不是凡品。
“九曲玲珑?”
“嗯。”
那镜面混沌翻涌,云雾覆压。转眼间散开,当年那般种种皆会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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