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篇：色彩（五）

后来发生的事，就如村长所说。

万恶的魔域人艾拉被烧死了，安若母女被安葬了，茉柘从此一人担起了守夜任务。

伊娃是意外发现自己有感知能力的。当时她感到脚旁边有东西，紧接着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她蹲下身子，顺着脑海里的指示把这东西捡起来——果然圆滚滚的，还毛茸茸的……

是那个浅蓝色的线球，妈妈最喜欢的。

伊娃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等一下……

线球里面好像有东西……

这时，伊娃听到门外传来拖拖沓沓的脚步声。

［那个男人回来了。］

伊娃把线球收好，又坐回床上。几乎同时门被推开，贝尔德步履蹒跚的身影出现在这个冷冰冰的家里。

——不，或许称不上是“家”了。从那天以后，女儿再也没有和自己说过话，他们已经成为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这只是一个栖身之处。

贝尔德的嗓子因为烈火和浓烟已经严重损坏，声音十分沙哑。从此他再也没有唱过歌，也再也没有人愿意成为他的听众了。再加上脸上身上大范围的烧伤，哪怕他自己看见都心里一震，更何况旁人？为了养活自己和女儿，他必须干最低级最肮脏的活，因为他暴露在阳光下，会吓到别人。

歌者是一个视尊严重过生命的人，他承认，他不止一次想去陪伴自己的妻子。但女儿还小，失去了眼睛，他不能这么自私——妻子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女儿成了自己活下去的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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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姐姐，吃糖。”

小女孩把糖纸拨开，凑在伊娃的唇边。伊娃笑了，没吃糖，只问：“为什么叫我小天使啊？”

“阿姨是天使啊！阿姨是姐姐的妈妈，阿姨救了我。”小女孩还抬着胳膊：“小天使姐姐，吃糖。”

“哦，”不明意味地又笑了一下，伊娃舔了舔嘴唇，张口吃糖，“帮我把床上的泰迪熊拿过来，好吗？”

“好！”

小女孩兴高采烈地从椅子上滑下来，把床上的泰迪熊抱过来：“给你。”

“你会画爱心吗？”伊娃并没有接过来，问。

“会。”小女孩脆生生地应道。

“那你用手指，在小熊的脑袋上画个爱心吧。”

小女孩照做，伊娃甜甜地笑了，接过泰迪熊，把它抱在怀里——她没有让小女孩看到泰迪熊眼中骤然亮起的猩红的光。

“谢谢你。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凑过来——”

伊娃向小女孩勾勾手指，小女孩好奇地靠了过来。

凑到小女孩的耳边，伊娃低低地笑着说：“我不是个小天使哦——我是个小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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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娃知道，泰迪熊活了。

傀儡术。

在线球里，是一颗小水晶。伊娃握住它，接着手心一烫，她下意识地把水晶甩开，接着就听到了沉闷的响声——水晶变成了一本厚厚的牛皮书。

伊娃打开书，刚刚发现自己有感知能力的她察觉到扉页上有字，努力了许久才辨识出来：

“给我的女儿——艾拉。”

［……外婆？］

伊娃接着往下翻，开头两个字十分复杂，她并不认识，但旁边配有图，是一个木偶人。

她从妈妈的旧箱子里见过！妈妈说它们是——

“傀儡！”

再下面又有一大段的文字，伊娃并不太能理解，但旁边配有一个泰迪熊的图片，紧靠着图片有一句概括性的话：

“天真的孩子能画一个爱心给它生命。”

于是，就有了让小女孩在泰迪熊上画爱心的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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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娃一头扎进了傀儡术的海洋。

她本就动手能力强，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基本上算是吃透了这个异术，走到了最后一步——傀儡丝。

“熟悉的丝线和另一份完全的爱……”

这是基础。

伊娃把书平摊在桌上，拿起线球随意地抛了抛又放在书旁边，用笔着重圈起了后一个条件。熟悉的丝线没问题，但是另一份完全的爱……这是什么东西？

［和它完全相反的东西倒是有。］

伊娃自嘲，没有再想下去。估摸着现在还早那个人不会回来，女孩把放在床上的泰迪熊拿下来，笑着说道：“小泰迪，我们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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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德今天回来得比较早，伊娃此时并不在家。

他走进来，正准备坐下，一眼就看见了书上摊着的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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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日落时刻，伊娃算了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回家了一会儿了。

推开家门，屋里一片寂静。她走到厨房，发现饭菜早就做好，不剩多少温度了。

她觉得有点不对了，令她感到羞辱的担忧和恐惧在她的心里疯狂滋长。

他一个那么软弱的男人——！

伊娃突然想到了什么，几乎是冲向那本书。

书旁的线球已经不见了，相反的，透明的、纤细的、闪烁着近乎金属的光泽的线出现在书旁——那是傀儡丝！

以及——一把刀。

“因为爱，自愿用血浇灌线，奉献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痕迹，就能成功。注：若傀儡师并没有对牺牲者抱有同样的爱，那么傀儡师也会忘记牺牲者的存在。”

“好……真好……我成功了……”伊娃笑起来，笑得整张脸几乎都僵硬了。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指腹一片潮湿。

在她心里不敢面对的某个地方，正仿佛垂死挣扎般疯狂地叫嚣着疼痛，一点一点地失活、脱温，最后死亡、糜烂，永坠冰冷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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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两年过去。正是春天。

这天，魔域那边，来人了。

村长让全村人都聚集在广场。当然，伊娃也被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带去了。

人群并不安静，黑压压一片像是脆弱的麻雀。

雨隐站在高台上，用戒备的目光看着来自魔域的兄妹俩。

“我得知，你们认为自己是灵域人。所以，对我们很防范。”

“你想说什么？”雨隐冷冷地打断少女。

“我只是阐述事实，”少女毫不露怯地回视这位村长，接着把目光投向人群，“这个村子属于魔域，你们都是魔域人。”

一片哗然。伊娃始终保持着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初两域商定边界划定，这个村子就是划归魔域，”少女不屑地一笑，“如果不相信，你们完全可以去灵域试试。村子那边的森林，才是真正的边界。况且，最简单的，灵域人称呼父亲为‘巍’，称呼母亲为‘岚’。你们应该没有这个习惯吧？”

人群安静了些。高台上的雨隐，包括人群里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向只到成人腰际的盲女。但她面无表情，好像丝毫没有感到这些炙热的目光。

“另外，那个攻击我们的，是你的妻子吗？”

雨隐猛然一惊，低吼道：“她在哪里！”

“我和哥哥本来只想把她困住，告诉她真相。可她承受能力实在太差——总之，她自杀了，用她佩带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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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散去了。雨隐在听到自己妻子走了的消息时直奔那条所谓的边界。

伊娃还留在原处没走。兄妹俩自然是发现了这个不平常的女孩。少女率先上前，问：“你有什么事吗？”

“姐姐，你能带我走吗？”

“带你走？”少女疑惑地反问。

“伊娃会傀儡术的，有用。”

春光烂漫，栖息在女孩上扬的嘴角上。此时这世上色彩斑斓，美好得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童话。

每一份色彩都有人守护，它们喧闹着、争抢着，吵着人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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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任务，是要制造一个充满善意的陷阱，最大限度地麻痹光之神他们的神经。”

“交给伊娃吧！伊娃知道怎么做。”

另外三位的目光集中在举手的女孩身上。女孩一头金发，紫色的公主裙，抱着一个泰迪熊，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如果忽略紫色的遮眼布，她就像是橱窗里最完美的娃娃，又像是她做出的所有的傀儡的最完美的样品和模范。

“毕竟，在坐的哥哥姐姐们，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母亲的力量。”

女孩咯咯地笑起来。怀里的泰迪熊，眼中闪着猩红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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