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二人的关系都处在寒冷期。倒也不是说两人杜绝一切往来,而是除了必要的接触之外,其他时候就都是刻意的回避。
但是昀曜清楚地知道,自己之所以疏离米瑞斯,是因为一种莫可名状的自尊和彻骨的痛,这也使他把自己置于居高临下的被害者角度,理所当然地把米瑞斯当作毁去他一切的帮凶。但与此同时,米瑞斯也是他此时生命中唯一的亮色和温暖——是的,他不愿舍,也不敢再舍。
而米瑞斯那边,多半是想给他自我冷静的时间,等他自己走出来。但昀曜却是无比期待米瑞斯主动找他的这一天。他不擅长抛出心声,所以他只能等。
他愿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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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昀曜。”
光之神犹豫地、小心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却是没有下文。
昀曜抬起头,却又扯了扯斗篷。
斟酌着措辞,米瑞斯从密密叠叠的公务下面抽出一份文件来,递给昀曜:“圣光的名单。”
昀曜低下头,接过了文件。对着米瑞斯点头示意后,就要转身离开。
“抱歉。”
身后的道歉扑到自己身上。昀曜顿了顿脚步,终是没有回头,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随手将文件丢到了床上,随后自己也虚脱了似的躺在床上。
无法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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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进入圣光的。”叶萧淡淡地问。
昀曜不发一言。
“听说你接近队长的目的是刺杀,没错吧?”叶萧又接着问道。
辰星的目光投向了叶萧,其中明显含着制止的意思,但叶萧不为所动。
“我想叶萧的顾虑没有错,”若笙歌附和道,“以前队长在场不好明说,但是现在他不在,我们就应该替他把问题解决。”
“你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不用对他那么客气,直白点好了,”听了若笙歌的话,叶萧摆摆手,直对着昀曜说道:“我认为,你不该待在圣光。更何况,你从未参与进来。”
昀曜紧紧抓住衣料的手又认命似的一点点地松开。
“你们两个说够了没有。”凯雷德皱了皱眉,语气极是不悦。
“啊,够了够了,”叶萧语调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眸光却冷冽至极,“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走了走了,你们自己玩吧。”
“诶你等等我!”若笙歌追了上去。
昀曜缓缓地站起来。
“你……”
朝那祭典处远望一瞬,昀曜最终转身离开。
他一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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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冥域的东边界,密林遮住了黯淡的天光。每一处都在生长,窸窸窣窣,却又令人生怖。
这是昀曜第二次,踏上这块土地。
上一次,是他作为曼陀罗公社成员最后一次的集体任务。当时,这里还是阳光明媚,一片生机。
踩在有着奇异脉络的落叶上,昀曜的思绪很乱。
叶萧的话在他的脑中反复地轰炸着,偏偏米瑞斯对他的宽容和理解又不断地穿插在其中,撕扯着他把他拖回阳光之下。
昀曜摇摇头,想把这纷乱的思绪抛出脑外。
周遭的环境更喧闹了,风更加猛烈地吹过,直吹进望不到的密林深处。
似乎传来了一声无法捕捉到的咆哮。
昀曜的神经绷紧了。
树叶落下来,脉络上流转着血色的淡淡光芒。
落下的树叶越来越多,近乎无休止地蔓延了昀曜的视野。
昀曜抽出匕首——
从叶脉中疯狂涌出的恶魔,笑着闹着,露出了獠牙。
“好好招待客人,可别怠慢了。”一个男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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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真的有那么一刻,夜色会塌陷下来。
力竭之时,他这么想。
[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有些嘲弄地勾起嘴角。明明骨肉被啃啮的痛感那样清晰,他却有一种释然感——这就叫“视死如归”吗?
是啊,关心他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他却还活着——
他有什么理由活?
命运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团聚?
……
“昀曜!”
昀曜艰难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一束光。
——那,就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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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正对上光之神担忧的眸子。
“这是……哪儿?”
昀曜难以置信地环顾周围,伸开手掌,看着阳光在自己手心中跳跃。
“冥域东边界。”
“但是刚刚……”
“都是幻觉。”
米瑞斯的语气较平常淡漠了不少,更带着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的敷衍的感觉,昀曜一时无法适应,什么也没说。
“相信我,那是幻觉。”米瑞斯感到了昀曜的不对劲,温言:“忘了吧,不要有心理压力。”
昀曜看着米瑞斯在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并不相信。
“回来吗?”圣光队长认真地问。
“回来吧,昀曜。一起回家。”
“……队长。”
这是昀曜第一次,这么称呼米瑞斯。
——他听到年轻神祇深深的叹息。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对你温柔以待,”米瑞斯拍了拍昀曜的肩膀,“希望有一天,支持你活下去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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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
昀曜的注意力完全无法放在米瑞斯此时的任务发布上,占据他脑海的只有明天,只有明天眼前这个人要面临的血雨腥风。
“昀曜,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等其他成员离开,米瑞斯看向他,说道,“他们就交给你了。”
“……那你呢?”
他看到米瑞斯摇摇头笑了,笑容很是苦涩。昀曜发誓,他再也不想看到这样苦的笑,出现在这个人的脸上。
“你怎么办?”他继续执拗地问。
是,没错,他答应了米瑞斯,会让成员们昏睡一周,置之事外,答应了自己最早,也只会在事发第二天回来。
但米瑞斯怎么办?
“昀曜,相信我。”光之神看着他,一字一句,皆是沉甸甸,接不住。
“快走吧,再不走,他们会起疑的。”
昀曜走出去,又回头看,只见米瑞斯带笑的、安慰性质的目光。
有些人,他们总信誓旦旦地说此行安全,很快就会回来。结果,再见,变成了生死相隔的永别。这些骗子,会骗得人心如刀绞,万念俱灰。
[米瑞斯,也是这样的骗子。]想到这里,昀曜的心,痉挛般得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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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东西都解决好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应该会轻松一些。
——还是留些话吧。
昀曜执着笔,却落不下。
写些什么呢?
阳光照在纸上,温柔地,坚定地。
心念一动,反应过来时,纸上已有了一个字:
光。
昀曜愣了一下,想起那日逝去的光。他手一翻,纸落了地。
但不过多时,纸又被捡了起来。
昀曜抚上那个字,仿佛有了一点暖意。
光……
光啊……
挺好的。
昀曜不自觉地微笑。
从今天开始,他将不是昀曜。
不,他仍是。
因为,还有人记着他,记着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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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黑暗之中,他摔碎了他生命中的光,从此再不相信。
后来,有人引着他走出黑暗,却消失在黑暗中。
之后,有人使他相信,世上有光。
他把光拾起。
身后,有人在地下注视着他成长。
前方,有人在等待他,等他回来。
——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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