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

战国的天下，中间只有秦国是超级大国，其他六国都无法单独与其抗衡。六国的生存策略和秦国的应对策略，和两个人有关，因为这两个人各代表了一种策略。

第一个人，叫苏秦。他是东周洛阳人，据《史记•苏秦列传》的记载，苏秦早年游学，在外地一方面求学，一方面求官，最后是一无所成，非常狼狈地回到家。回到家里以后，全家人都嘲笑他，说别人出去都是去打工挣钱，你出去干嘛呢？你又不打工，史记的原文是三个字——“事口舌。（《史记•苏秦列传》）”整天在外面练舌头，天天演讲，你能靠舌头挣钱吗？所以你混到今天狼狈不堪的地步，活该。所以苏秦非常狼狈，回到屋里无话可说，把门一关，看到屋里堆了这么多书，感到很惭愧，我读了这么多书，竟然都不能混一口饭吃，得不到荣华富贵。苏秦就下决心，一定要读好书，找了一本兵书，认真读，读了一年。一年以后，苏秦很兴奋，他说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种方法，这种方法足以说服天下所有的国君。这是苏秦还没有出名之前的事情。这是《史记》里记载的 《战国策》也记载了，不过《战国策》的记载和《史记•苏秦列传》的记载，稍有不同。《战国策》记载的是苏秦先跑到秦国找秦惠文王，他去游说。游说完了以后秦惠文王不用他，他就回来了，苏秦回来的神态，《战国策》写得比《史记》还生动——“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状有愧色。（《战国策•秦策》）”苏秦回来的时候非常憔悴，皮肤也黑了，带着满脸羞愧之色回到家里的，回到家里就更糟了。“归至家，妻不下絍，嫂不为炊 父母不与言。（《战国策•秦策》）”妻子看他这么狼狈不堪地回来了，照样在织布机上织布，不理她；嫂子不给她做饭；父母也不跟他说话。亲朋好友的行为对他的刺激很大。然后苏秦就读书，犯困了就拿锥子狠狠地刺自己的大腿，血流至足。这就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悬梁刺股”的“刺股”的故事，就是指苏秦。所以，不论是《史记》的记载，还是《战国策》的记载，都表现苏秦未发达的时候很不得志。但苏秦一旦发达了，家里情况完全相反，《战国策》记载苏秦说服了燕王、赵王，前往楚国去的时候就不一样了，高车驷马，众多随从，他的父母听说苏秦回来了，清宫除道（打扫房子，把地打扫干净），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战国策•秦策》）”他的妻子都不敢正面看他，侧着眼睛看，支着耳朵听，“嫂蛇形匍匐（嫂子就在地下跪着、爬着，就像一条蛇一样）”，“四拜自跪而谢（拜了四拜，向她道歉）”苏秦就问嫂子∶“嫂何前倨而后恭也。嫂答曰∶‘以季子（苏秦的小名），位尊而多金。’（《战国策•秦策》）”为什么我以前回来对我傲慢，而现在又那么客气呢？嫂子说∶“是因为你现在地位尊贵，又有那么多金银财宝，所以我才这么对你。”所以苏秦早年，是有过这么一段经历的，他还是秦惠文王时期一个非常有名的纵横家。苏秦学完以后，就去求宦了，去求官了。

他第一个求见的是周显王，就是当时的周天子，当时的周天子已经很弱了，没有什么话语权了。周天子身边的人都看不起苏秦，所以第一次去见周天子没有成功。

苏秦第二个去见的是秦惠文王，去到秦国，到了秦惠文王那，先是夸了好一通，说秦国是处在一个天府之国，可以称帝。而这是秦惠文王刚杀了商鞅不久，他最讨厌像苏秦这样的说客，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又失败了。

我们从苏秦先见周天子，然后见秦惠文王可以看出，苏秦读书就是为了王服务，至于君王是天子还是诸侯，他不计较；苏秦原来是想为秦国服务，只不过秦惠文王没有用他；苏秦的功名利禄之心非常厉害，一方面是当时那个时代给纵横家提供了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这个平台非常重要，人生最重要的是平台。没有一个平台，你就算再有本事也施展不开，而战国后期，恰恰为苏秦这一类人提供了一个平台，苏秦有施展才华的空间。

他第三个去见的是赵王，但是求见赵王又失败了。

最后，他见的是燕王。到了燕国的管辖地区以后，他先夸燕国的富有，再赞扬燕国军队的强大（其实燕国是一个小国），但是苏秦先给燕王重点讲了一个问题，苏秦对燕国的都城（当时叫蓟，今北京）展开叙述∶“之所以你燕国没有受到侵略，是因为你的南面有一个赵国，赵国就像一个屏障一样，挡住了秦穆公的攻势，所以对燕国来说，处理好与赵国的关系，非常关键，如果处理不好，赵国的军队十天就可以打到燕国的边界，再来个四五天，就可以打到国都之下。就是你必须把和赵国的关系处理好。”这番道理给燕王讲完以后，苏秦最后给燕王提了一个建议——“愿大王与赵纵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史记•苏秦列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天下为一”，所谓“天下为一”，就是指秦国以外的这些国家要联合成一个整体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而“天下为一”就是六国的生存策略。六国怎么生存？秦国那么强大，一个超级大国，六国任何一国你都打不过。就是其他六国联合起来，组成一个整体，这么一个策略，在历史上叫“合（联合）纵（南北）”南北联合。因为秦国以外的六国，燕国是处在最北边，楚国在最南边，中间有韩、赵、魏和齐国，所以六国的联合，实际上是南北的联合，六国联合称之为“合纵”，在《韩非子》中所讲——“合众弱以攻一强”。但是这里面应该改一个字，六国联合哪有精力去攻打秦国？应为“合众弱以抗一强”，才比较准确，六国联合起来是要去抵抗秦国对他们的攻击，只能是“抗”秦国，灭秦国是不可能的。这番话说完以后，燕王极其感兴趣，燕王是第一个接受苏秦在新形势下提出来的生存策略的国君。但是燕王说自己有困难，我的南边，有两个很强的国家，一个是齐国，一个是赵国，你现在叫我和他们联合起来，你先得保证我一条，保证赵国和齐国不侵犯燕国，只要保证他们不侵犯燕国，我就联合，没有问题。苏秦说这事交给我来办，你只要参加这个联合就行了，燕王是第一个信从了苏秦的生存战略的人与国家。然后就重金资助苏秦得到第一笔投资基金，给了他一大笔钱，然后他有了钱，他就好办置办了车马，第二个来到的国家赵国，赵国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碰了个壁。到了赵国以后，

他给赵国的国君讲了四条∶

第一，安民无事。让你的老百姓安居乐业 整个国家没有什么战事，这就是你做国君的责任。你要是想完成这个责任，你必须保证国内没有什么大的战争，你才能够做到安民无事，而安民无事关键在于择交，要选择一些国家作为你重点交往的对象。

第二，交对朋友。赵国选择择交的国家有两个，一个是韩国，一个是魏国。这两个国家，你必须重点搞好关系，这两个国家，把赵国和秦国给隔离开来。他们日日夜夜胆战心惊，这两个国家一旦支撑不住了，这两个国家就会投靠秦国，就是“臣于秦”，如果这两个国家向秦称臣，把路一让开你赵国就暴露了。你一定要支持韩、魏，他们是你的朋友。

第三，力量对比不同。看一下天下的地图力量的对比，六国的土地是秦国土地的五倍，六国的兵力是秦国兵力的十倍。六国从土地上来说，从军队上来说，都比秦国要强得多。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屈服于秦呢？

第四，赵国应当怎么办呢？还是“天下为一”，还要合纵，他对赵国国君讲的话，和燕国国君的话完全不一样，内容还是天下为一的意思。“一韩魏齐楚燕赵，以纵亲，以叛秦。（《史记•苏秦列传》）”就是把六国联合起来对抗秦国。那么，秦国攻打任何一个国家，其它五国都出兵，如果有一国不出兵 违反盟约，其他五国打他一个。

这样六国就结成了一个联盟，这就是苏秦面对秦国提出来的六国生存策略。就是“天下为一”，也就是合纵。当然，这番话说完以后，赵国的国君很高兴接受了这个意见。所以赵国国君又给了苏秦一大笔资金支持，他两个国君支持他。苏秦从燕国过来，到赵国，到魏国，到韩国，一路打下去，再到楚国，再回到齐国，转了一圈，六国的国君全同意了，最后苏秦一个人佩戴了六国的相印六国的国相，这样合纵就形成了，这样，苏秦就成了六国联盟的总指挥。最后苏秦的这个战略成功了，苏秦就把这个盟约寄了一份给秦王，给秦惠文王。秦惠文王一看这个盟约，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整个天下15年，秦国不敢出兵，当然，秦惠文王不敢出兵也有他的道理。第一， 他不知道六国联合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一下子遇到新情况，他想不出来化解新情况的应对策略。再一个，六国开始的时候，声势弄得很大，所以秦国也谨慎，不敢出兵。

张仪是苏秦的老同学，他们有个共同的老师，在中国先秦史上是个非常有名的人，叫鬼谷子，鬼谷子是一个兵家，苏秦和张仪是他的两个弟子，而且苏秦没有张仪领悟、学习得好，张仪比苏秦还高明。不过，苏秦虽然学得不怎么好，但他先出道，出道出得比较早，张仪虽然学得好，但是他出道晚。

张仪他早年也很不顺，也像苏秦一样到处寻找机会。有一次，张仪和楚国的国相在一块吃饭，吃完饭后，楚国的国相莫名其妙丢了一块珍贵的碧玉，结果在一块吃饭的人一口咬定是张仪偷的，原因四个字——“仪贫无行”，说张仪这个人很穷，穷的没有道德底线了，肯定是他偷的，然后不分青红皂白把张仪臭打了一顿，打的是鼻青脸肿，但是张仪不认账，他们也没有依据 在张仪身上也没有搜出什么东西来，最后把张仪给放了。张仪就一瘸一拐回去了，回去以后碰见他老婆，他老婆一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嘻”，笑了。你要是不读书，不整天出去玩，出去耍嘴皮子，你能挨这顿臭打吗？张仪就问他老婆，他并不生气∶“我的舌头还在不在？”他老婆笑了笑说∶“还在。”张仪就说了两个字∶“足矣。（《史记•张仪列传》）”怎么挨打都不要紧，只要舌头还在，我就有翻身的那一天，所以他不在乎这件事，因为作为一个纵横家来说，只要舌头还在，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张仪到秦国去，这件事跟苏秦有关。苏秦佩戴了六国相印后在赵国做官，但是在赵国做官，苏秦最怕的就是秦国攻打赵国，秦国要是攻打赵国，那么苏秦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苏秦就想找一个人到秦国去，而且能掌握秦国的政权，想来想去只有他的老同学张仪，他知道张仪本事大，比他自己还厉害。苏秦先派人暗示张仪，说苏秦都做官了，你还是在家待业，你干嘛不去找你的老同学呢？张仪一听∶“对啊，他发达了，我去找他，他总不能不帮我吧。”于是，张仪就去找了苏秦，张仪一来，苏秦就跟门下安排好，说我的老同学来了以后，你们千万记住，拖住他，不能让他走；别通报，也不能告诉我。就让他见不着我，自己也走不了。结果张仪这一去弄得很尴尬，天天去拜访，就是见不着，但是又不好意思一下子回绝，就这样一连拖了好几天，最后总算见到苏秦了。苏秦张仪一见面，苏秦就把张仪给羞辱了一番，就凭你那点本事，我怎么帮你啊？我无法让你富贵，离我远点，就把张仪给轰走了。张仪很生气，差点背过气去。张仪一想，现在能够制服赵国的只有秦国，张仪就决定去秦国。张仪前腿一走，苏秦马上安排了一个人跟着张仪，这个人的任务就是做他的贴身管家。张仪找了个店铺去住，他也就跟着住，两人就住到一个屋里，装作无意之中住到了一起。然后这个人就非常得慷慨。一路上对张仪照顾得非常好，这样张仪有了这个朋友的帮助，他这一路没受什么罪，一路上住的都是非常好的旅馆。这样张仪就舒舒服服地来到了秦国。到了秦国以后，张仪见到秦惠文王，张仪的本事在苏秦之上，见了秦惠文王就谈了一次话，秦惠文王就任命他做客卿，和他商量讨伐六国的策略。张仪一当官回去高兴得不得了，赶快找资助他钱的贴身管家，贴身管家就告诉他，我得走了，张仪说∶“我刚有名，我要报恩，你怎么走了呢？”贴身管家就对张仪说∶“臣非知君，知君者乃苏君。（《史记•张仪列传》）”他说我并不了解你，真正了解你的是苏秦，这一切都是苏秦安排的，他知道你很穷，怕你穷的时候“见小利而忘大义”，所以要把你招过来羞辱你一番，激怒你，让你到秦国去，又怕你吃苦，所以让我带着这么多钱，一路上做你的贴身管家，让你这一路舒舒服服的，现在你成功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得回去交差了。张仪一听，非常感慨。闹了半天，他原来还是在苏秦算计的计谋之中。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我实在是不如苏秦。我刚刚做秦国的客卿，我能让秦惠文王去攻打赵国吗。苏秦不是叫我不攻打赵国，再说，有苏秦在，我打赵国能打出什么花样来呢？其实在王立群老师看来苏秦这一招并不高明，张仪是一个天下奇才，你虽然用这一手把张仪送到秦国去了，张仪短时期内可以不攻打赵国，就是为了报苏秦的恩，但张仪毕竟是一个天才，又得到秦王的重用，给他提供了这么大的一个平台，它的能量远远超过了苏秦当初自己心里的估算。苏秦看的是短期效应，但是张仪还有一个长期效应，张仪长期在秦国做官，他是要为秦王服务的，而秦国最现实的利益就是打破六国合纵的谋略，张仪肯定是要为秦国的利益而出谋划策。

张仪打破六国合纵的第一步，他先到魏国去张仪本来是秦国的高官，他去魏国，而且魏王很信任他，就让他当了魏相。但是张仪明为魏国，暗为秦国。他实际上是要为秦国服务的，他想让魏国带个头去遵秦，然后让其他五国效法魏国。但是魏襄王他怎么说都不愿意破坏合纵的这个谋略。张仪面对这个魏襄王顽固地立场，他采取了软硬兼施的方法。软的是利诱、引诱；硬的是军事打击。所以张仪就暗中告诉秦王，先打魏国。紧跟着齐国又和魏国有矛盾，又打了一仗，魏国又败了一仗，败了两仗，魏襄王已经感到非常害怕了，所以他不得已尊秦。魏国一尊秦，张仪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又回秦国去做客卿，张仪一走，魏襄王又合纵，魏国又合纵，秦国再打他，一打他又连横，张仪破坏合纵的谋略，就是连横。连横就是秦国和六国中间的任意一国结成联盟，只要和一国结成联盟其他五国合纵就会被破坏，他是一国一国，先把魏国给收拾了，然后到楚国去把楚国给收拾了。一个一个国家都被迫和秦国连横。这就牵扯到一个问题，合纵为什么会失败呢？苏秦想的这么好的一个“天下为一”的谋略为什么最后会失败呢？我想这里面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六国的自身利益很难长期保持一致，六国的关系太复杂，国家和国家的联合是两个条件，第一，目标一致；第二，利益一致，而六国之间的目标和利益不光有抗秦的一面，而同时六国之间还有错综复杂的矛盾，他们六国之间还要长期的保持团结一致，非常难。因为六国的利害不一样，六国大体上分为两个层次，韩、赵、魏这三个国家叫一线国家，他们离秦国比较近，靠近秦国的一线国家它最容易受到秦国的打击，所以他最容易在合纵和连横之间摇摆，打得它受不了了，赶快跟秦国连横，喘过气来了就赶快合纵，来回摇摆。燕国、齐国、楚国，这三个国家在地理上，离秦国比较远，这三个国家往往也合纵，他们常常是坐山观虎斗反正眼下打不到他们国家，挨打的是韩、赵、魏，所以这三个国家它最容易坐山观虎斗，这是二线国家容易这样，一线国家往往是在连横和合纵之间摇摆，所以六国很难长期保持一致。这是最重要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秦国连横的干扰，秦国的目的是想让自己崛起，最后由他统一天下，苏秦的合纵阻碍了秦国的崛起。秦国能甘心吗？他一定要想办法破坏完成他的统一大业，所以他一定要瓦解六国合纵。六国的合纵最终是被张仪的连横给破坏掉了，在秦惠文王执政的这个时期，秦国可以说在崛起的道路上又迈出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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