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对拜，祭自己

“水，水……”

睫毛翕动，几声微弱的呼喊打破了清晨的寂静，魏婴尝试着睁开眼睛，眼前朦胧一片，看不清面前人的面容。

温凉的水滑入喉咙，解乏了火烧般的难受，浑身的力气也逐渐回归，视线这才变得清晰。

“无羡，还要喝水吗？”顾渊一整晚守到床前，天刚破晓才稍稍休憩了一会儿，

听着发哑的嗓音，魏婴摇了摇头，“你也喝点水吧，别弄坏了喉咙。”

“好。”顾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闪着点点喜悦，无羡这是在关心他。随即喂完魏婴又喝了几杯水，才给自己倒上。

看着顾渊就着自己刚才喝过的位置接着喝，魏婴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这个顾渊咋就这么自觉呢，着实有那么点不太要脸，君臣之间嘛，这点分寸感还是要的。

正当魏婴想借着吐槽时，一阵轰鸣突然在脑子里炸开，成片成片的画面浮现在脑海，熟悉又陌生的情绪不停翻涌，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

顾渊一看魏婴浑身抽搐，痛苦地捂着脑袋，一边按住魏婴抖动的肩膀，一边朝门外慌张地大喊，“陈生，陈生！快滚进来，无羡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吗？”

陈生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把脉诊断，“不行啊，陛下，将军的脉搏混乱，若有似无的，臣把不出来啊。”

“把不出来，你这个脑袋就别要了。”顾渊一把推开陈生，拿起药针扎向魏婴的脖颈，死命地按着上身，魏婴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行了，现在看吧。”顾渊长舒了口气，跌坐到一边，幸好这个方法还有用。

小时候，尹川也发生过抽搐癫狂的情况，当时有个云游天下的仙医奉命来给魏婴诊治，说是鬼魅附体，妄想争夺身体这才使得无羡神志不清，要想暂时控制下来，必须一阵入死穴，向死而生，方能镇住。

陈生擦着冷汗，颤颤巍巍地伸向魏婴的手腕，时不时地瞥一下那个长针。

好家伙，那可是死穴，常人被扎此处，非死即疯，陛下竟然就这样将将军给制住了，就连脉搏了也恢复了正常。

“禀告陛下，将军的身体已经大有好转，只需注意饮食，不要有大动作造成伤口的再度撕裂，及时上药即可。”陈生顿了一下，“至于将军的抽搐之症，一时应激而已，无需过于担心，切忌情绪大起大落。”

“行了，退下吧。”顾渊揉着太阳穴，要不是放眼全国，陈生堪称当世第一神医，再加上陈生确实从无差错，不然就冲陈生昨晚的无能，他早就砍了送西天。

陈生赶紧跪拜离开，再让他在这儿多呆一字，脑袋真就要不保了。

“无羡，无羡。”顾渊眉头紧蹙，心再次提到嗓子眼，他很难保证如果无羡再出什么意外，他该怎么办！

声音入耳，魏婴猛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顾渊，情绪复杂。

“无羡，你终于醒了，感觉身上除了伤口之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顾渊急切地问道，还伸手摸向魏婴的额头，直接被魏婴避了过去。

冷漠的声音响起，划开二人之间的界限，“多谢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怪我强行让你成婚，逼你打仗，从来没有顾忌过你的感受，没有考虑过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顾渊收回那只悬空的手，眼神痛苦。

“臣不敢怪罪陛下，陛下没有错。”魏婴阖上双眸，一幅外人勿近的模样。

顾渊松开魏婴的手，将没有热气的杯子放到床头，“我把茶吹好了，渴了的话直接喝就行，我先去处理政务了，你休息吧。”

魏婴不语，翻了个身子背对着顾渊。

“身体不舒服的话，随时传唤太医即可，我晚上再来看你。”顾渊起身，朝着门外一步一步走去，最后停在门口回看了一下，似是下定决心般转头大步离开。

魏婴闻着被子上熟悉的味道，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

那是属于尹川的记忆，以及深藏心底的爱，悲伤与绝望。

最痛的莫过于自己最爱的人给自己和别人赐婚了，为了所谓的政治利益，巩固权势。

他能清楚地体会到尹川与斛律荣成婚时，那三拜的含义：

第一拜，拜天地，祭天地，祭的是这片从小长大，将自己困住一生的皇城。

第二拜，拜父母，祭父母，祭的是因为自己逝去的家人与至亲。

第三拜，夫妻对拜，祭自己，祭的是生命的归属与爱意。

三拜结束，从此之后，他与皇城、与朝堂、与顾渊没有任何关系，活着也只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些将希望寄托于他的人。

他更能深切地体会到尹川巡游时，被谩骂、被侮辱、被唾弃的悲凉与痛苦，什么权臣、什么屠杀、什么魔鬼之名都往他身上乱扣。早在世人眼里，尹川只是顾渊手中一柄最厉害的刀，不顾人命、杀伐不绝的地狱修罗，哪里有叛乱、哪里就有尹川。

可是，谁又问过尹川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吗？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大家恨得不会是皇帝，恨得只会是替皇帝杀人的人！

他们不会关注被杀的人到底该不该杀，为何被杀，只会唾骂这个连自己干爹都杀的人。

尹川本身已经成为了人人皆可除之的威胁。

但是，魏婴并不明白，这个顾渊到底有什么好爱的，值得尹川付出这么多，值得拿一辈子去换。不过，既然尹川心死如灯灭，那么就让他完成尹川最后的心愿：离开宣城，回到儿时的西北之地。

一念至此，魏婴才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尹川进入的他的身体，与他相融，所以自己才承接了尹川在这个幻境里的一切，从身份到记忆。

也就是说，要破除这个幻境，就必须把尹川和顾渊的这世走完，才能知道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来也奇怪，蓝湛这几天也不见踪迹，往常就算变成傻子，还是会围着自己转，他竟有些想念蓝湛做的饭了。以前，蓝湛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自己究竟是怎么吃饭的呢？

就连睡觉，没有那种特有的味道，都觉得睡不太踏实。

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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