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着的云海从远方飘来,微风轻拂着干净的蓝色衬衣,略带毒辣的阳光一如既往照在陆衍苍白的皮肤上,令他不自觉的眯起了双眼。
“陆衍。”
“武哥”陆衍转头望向不远处走来的钱学武。“你来迟了。”
“早上跟着别人去绿牧集团门口看了下,打探了些情况。”
被称为武哥的男人叫钱学武,看起来约莫28来岁,橙色的文化衫下有着一身健壮有力的身材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留着刺头短发,左耳钉着黑色耳钉。过去曾在军校待过几年,又因为闹事斗殴被开除,听他声称是深夜撞见官家子弟带几个人在厕所里飞叶子,而在被官家子弟怂恿一起的时候,他突然打了带头的人,惊醒了别的同学,又在教官的袒护里成为唯一的过错方,被迫离开的军校。而那些官家子弟则毫无变动,没有了他的生活一如往常,仿佛他来去都未曾有过什么痕迹。
“那里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钱学武顿了顿“我昨晚回去听说李唯一也去了绿牧,总觉得不对劲,今天起了个大早到门口盯着,看到前两天跟我们一起行动的杜海也去了。就我蹲点的一小时里来了二三十个人。他们向保安室出示了一张白纸,就被人快速带往左边侧面的小门里去了。
“是这张纸?”陆衍拿出昨晚从地上捡起的白纸,上面印着招做临床实验的内容和事成后的奖励。递给了钱学武。
钱学武低头看了看,说道“就是这个,没想到你也会有。哪来的?”
“西山那边的地上捡的。”
“这么隐蔽的东西怎么会随便丢在山上?”
“是啊,的确不是随便丢在山上的。”陆衍又望了望远方不停变动的云。“是拿着它的人上吊死了,我从他兜里翻到的。”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远方隐约传来铿锵有力富有节奏的歌曲声。
“死在西山上,也算是找了个好归处。”钱学武随着陆衍一同望着远方的云感慨道,又好似透过云看向更远的地方。
“九点了,走,去西山继续查。”
斑驳的光束洒在落叶遍布的地面上,透着悬浮其中的灰尘,显得颇有生气。西山位于陆衍所在的元城以西的城郊,连着周边连绵的山谷。离市中心有着一个多小时的脚程距离,在过往曾是人们纳凉避暑又强身健体的好地方,但凡节庆假日,常有组织团体来此举行爬山和远足的活动,山顶也有一处观景台,乘着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望向元城远处的江边。
而如今的西山却因被军方两年前突然的封锁而寂静的多,过往接踵而至的登山客消失不见,只听闻两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陆衍微喘的呼吸声。
“陆衍,你上次私下跟踪他看到的,那军事基地不是在这附近吗?”钱学武瞅着地面踢着泥块,说道“怎么就找不到。”
“据打探的消息说,那基地掩盖在某处泥土之下,有着特别的符号做标记。”陆衍埋头四处张望,一点点用目光扫过周围的泥土。
“你说会不会我们早就走过,只是没有发现?”
陆衍听罢心忽然一惊,猛地抬头又令他持续低垂的颈部因供血不足而眼冒金星,周遭景色也随着晃动了起来。他的思绪飘向了一个月前的傍晚。
那一天陆衍正跟饥肠辘辘的钱学武在已被封禁的西山上抓野味,天色昏暗,正准备带被捕获的野鸡下山。而山林里突然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这让从军过的钱学武立即警觉起来,并迅速拉着陆衍躲在附近不远的水溪处。
而了解钱学武的陆衍很默契的也选择了借助水溪与山林的落差把自己身体尽量紧贴在土上,并安静的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你们别过来!”一个尖利略带颤抖的女音陡然发声。陆衍皱起眉头,心里一沉‘又来了个麻烦。’
“我今天就是死,也不会把这原型号的试验芯片给你们的!”女音听上去又靠近了离他们所在的小溪,声音都好似放大了点般。
“为了广大民众最根本的利益,为了我们共同自由又崇高的社会理想,请宋同志做到自觉地把思想认识从那些不合时宜的观念、做法束缚中解放出来,把你手里的袋子交给我们,我们将会对你盗窃国家机密文件和红日的事既往不咎。”远方传来刻意压低的男声。
树林里的气氛仿佛也因此变得阴沉和僵硬,之前还挂在空中的太阳一点点落下,曾闪着耀眼光辉的橙色光线也在逐渐减弱,夜晚才开始活跃的虫鸣声开始有一声没一声的叫了起来。
“我是不会给你们的。”那个女声又靠近了点小溪,可以听见她咬牙切齿的愤怒。
陆衍静静地伏在土上,侧耳倾听上面的冲突,看起来好似归然不动,但不知何时他的手却紧紧的攥了起来,整个苍白瘦削的手臂因这股力量而变得紧绷,仿佛还能看到微微跳动的蓝色静脉。
忽然陆衍听到上面有一阵悉悉索索,他小心的伸头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正被一个衣着像军官的高大男人逼着后退,而那个男人也不慌不忙,盯着她的眼慢慢走向那个逐渐走投无路的女人。
‘就一个?’陆衍狐疑的看着前方心里想着‘有点不对劲。’
“我劝宋同志还是及时意识到自身的错误,把手里的东西给我,也好将功赎罪,念罗斯主义放你一条生路。”那位军官男人抬起胳膊好似随意的往后压了下,扭扭头部又对她继续说道“不然接下来的事,也就不是你过去的老同事我所能掌控的了的。”
“咔嚓。”一声轻微踩踏枝叶的突兀声音从陆衍的左侧传来。他警觉的望去,原来另有一个穿着军装却像是小兵的男人正躲在附近树林里的大树后,猫着腰盯着她手里的白色塑料袋子,试图想从女人身后突袭。军官男看似随意的扭动头部却在眼睛看到小兵的时候微微点了下头。
‘不好,他有枪。’陆衍目光忽然停留在那个随时准备突击的小兵腰间,心里咯噔了下,‘看来那个军官模样的人应该也有枪了,若是冲过来看到我,我怕也凶多吉少。’
陆衍想着如何逃离现场的对策时,没有留意到身边不远处的钱学武不见了。
“咕噜。”一些细碎的小土块滚落到陆衍的脸上,让他的意识转过神来。
“别过来!”女人的声音因为恐惧变得有些颤抖,不复之前那倔强的坚持。
陆衍听到女人在一点点靠近他所躲藏的地方,甚至听到了她手里攥着的塑料袋子摩擦产生的窣窣声。‘太近了。’他心里快速盘算着自己若被发现时该如何应对。
他跟钱学武来西山抓野味时虽然知道这里从两年前开始就变成了军事下令的禁山,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但还是会时不时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从过去常走的羊肠小道进入山里抓些野味和野菜。
平日他们也会看到士兵队伍四处巡逻和不幸撞上这种逃跑逮人的事,这时他们总会警觉靠在隐蔽处躲起来,旁观过几次,发现这逃跑后被抓住的下场都是被一枪打死。那些试图劝逃犯投降的军官说辞都千篇一律表示缴纳不杀 ,但总是在出逃的人犹豫或被抓住时猛地将其击毙,不曾留过活口。这让暗地里见过数次的陆衍他们一直都很愤怒和无奈,却又迫于军威的压力和死亡的威胁下一次次的选择坐视不理。
“咕噜噜。”窸窸窣窣地,又有更多的小土块落在他的脸上,‘太近了,若是被发现肯定会被做目击证人枪毙…’他皱着眉,心慢慢的悬了起来,与之前躲藏在远处观望着状况不同,他从没有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到危险。
是的,他清楚知晓自己和武哥一旦在这里被发现,无论怎么说都没有机会活下来的。
陆衍悄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两脚开始慢慢挪动姿势,想着身后如何安全退离的方式。
突然他前上方的脚步声开始转向,换了个位置奔跑起来。
“砰!”
一声枪响惊起了他的注意。他抬头往前望去。
只见那名军官模样的人突然中弹,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流血的胸膛,又疑惑的望向之前与小兵约定好的那片树林处。
可山林里隐隐绰绰,逐渐暗沉的夕阳伴着簌簌的晚风,那昏暗的光影印着大片的树叶,看起来斑驳陆离,看不真切。
终于那个中枪流血的军官还是坚持不住倒了下去,眼睛仍望着那片树林。
这时树林里冒出了个人影,却并不是之前那个小兵,而是钱学武。
“武哥!”陆衍一见到是自己人,便从暗处现出身影。
“别过来。”
钱学武把双手举起慢慢往树林前的空地走去背后又走出了另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用一把漆黑的手枪抵住他的太阳穴。
‘是刚才那个人。’陆衍脚步迟疑的停下。
“小姐,我们不是坏人。”钱学武无奈的耸了耸肩。“你见过哪个坏人会替你解围,杀了追捕你的人,还让枪轻而易举给你夺去的?”
“可你见过我,我不能留你这目击证人,我必须杀了你。”
“我又不认识你,无怨无仇,又不知道你是干嘛的,杀了我也没什么好处啊。”钱学武顿了顿,撇了撇嘴道“况且,我只是一时着急想救我的哥们,不想他因为你而暴露,要是给追杀你的人发现,他也会被杀了。”
“……”那个女人看起来犹豫了下,或许是看着天空逐渐暗了下来,自己一个人行动太过危险,也或许是眼前这个叫武哥的人的确在刚才替她偷偷杀死了差一点就冲上来制服她的小兵,在这对持的档口,她竟生出了一丝疑惑。
钱学武感受到头抵着的枪口拉开了些空隙,觉察到身后女人的犹豫。迅速抓起女人的手腕一转,乘她吃痛松手的同时,夺走了那黑色的手枪,熟练的揣进自己的裤腰袋,又借她吃惊的时候拿走她另一手紧握着的白色塑料袋子,并快速退回到陆衍身边。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又好似刚一开始就结束的战役。
“这是什么?”钱学武拎了拎手里的袋子,里面传出小金属碎片特有的哗啦声。
“与你无关。”那个女人隐忍着焦躁看向他,“快还给我。”
“除非你说出这是什么。”钱学武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焦虑不安的脸,并随手把袋子丢给一旁冷眼观察的陆衍。
仔细一看,这面前的女人看起来也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姣好的白皙面容因紧张和激动而平添了分红润,微卷的发梢黏在脸颊上,一双杏仁美目直视钱学武却带着不自主的慌乱,嘴唇也因自感的实力悬殊而紧紧的抿着。一身米色风衣看起来造价不菲,只是那搭配着的灰色裤子和脚下的运动鞋沾满了泥泞和草屑,倒是显得有些狼狈。
“你从哪来的?”钱学武随意打量道。“看起来不像是逃犯啊?”
“我本来就不是逃犯。”那个女人低头盯着脚下脏兮兮的鞋子,“我是…”
“你是什么?”钱学武好奇靠近了一步,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武哥。”身旁默不作声的陆衍突然拉住了他,并压低了声音说道“附近有人!”
钱学武脸色一变,不等前面的女人反应过来,迅速上前捂住她的嘴,随即拉住她冲进身后的树林里。
陆衍正欲离开,却发现手里拿着那小金属塑料袋时会暴露摩擦声,想丢下又心觉这个袋子特殊才会引发军方抢夺,趁着天色昏暗,‘来不及了,赌一把。’他心想,做了个大胆的举动,迅速跑回刚被枪击倒下的军官面前,把塑料袋塞在他的身下,自己也一并躺倒装死。
“嚓嚓…嚓嚓嘎吱。”又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一点点靠近。然后停在了陆衍的头旁边。
一阵静谧。陆衍紧闭双眼,尽量用耳朵捕捉周围的声音。
“嘎吱…嘎吱……”那沉重的脚步声顿了顿又似站立在不远处。
‘武哥他善躲能藏,带着那逃犯应该不会被发现。’陆衍闭着眼却仍不由思考着。‘可没想到今天一连遇到两波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嘎吱……嘎吱…”脚步声又悄悄回到了陆衍的身边。令他情不自禁的紧张了起来。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陆衍突然感觉自己身体的胸膛像被万钧之力的脚如泄愤般狠戾的踩了一下,自己顿时疼痛难忍,冷汗瞬间从背后蔓延。‘不能发出声。’把嘴里呼之欲出的痛苦忍了又忍,他硬是一言不发的承受着五脏六腑被挤压的苦楚。
“嘎吱……嘎吱。”那只脚很快离开了他的身躯,转向了他的身边。
“咳……”陆衍的耳边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糟了。’他顿感如临大敌,刚刚平复下去的紧张又从头皮上炸起。‘那军官还活着,刚才的那一幕他都看到了,甚至他一直追着那女人讨要的金属碎片塑料袋也在他的身下,万一告发,钱学武就危险了。’
“呵呵。”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从他头顶响起,“李士官,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咳咳……咳……”陆衍那躺在身边的军官又是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伴随着大量的血腥气味。感觉到那名军官正在缓慢的挪动自己的身体,慢慢用指尖滑向陆衍。
“他……他是……”
陆衍暗暗的调整气息,依然闭眼躺在草地上,打算一直这样装死下去,但身体里的疼痛还是不由自主的令他浑身冒冷汗。
“砰!”一声巨响犹如惊雷,炸在了他的耳边,忽地无数滴温热的鲜血如蚂蚁般立粘腻在他的脸上,又好似无主般四处乱爬。旁边的人突然抖动了下,而后再无生息。
“哎,李士官啊。你说你,来就来了。”那个浑厚的中年男声忽然拉近在陆衍耳边,迅速拿手用力抽出了压在军官身下的白色塑料袋“还带什么礼啊?是不是。”
“你说你送了我那么大个礼,我心里多过意不去。”浑厚的中年男声语调变得轻松诙谐了些,又好似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自言自语道“这样吧,李士官,李平同志,我就送你一程,你好早点赶路,去投胎吧!”
随着声音一点点远去,陆衍感觉自己如同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又回到这个残酷的世界。他努力睁开双眼动了动早已被冷汗浸透的后背,长吐了口气,目光复杂的朝着昏暗的夜空望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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