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对不起，我把地点选择在家里，是想让我们之间的谈话完全属于私人性的，这样有助于某些问题可以更加敞开来谈。”

马天宝点头表示理解。他发现寓所里面装饰得十分豪华，地面全部虎皮斑纹大理石，客厅的一角设有吧台、吧凳，玻璃酒柜里装的大多是比较昂贵的进口货。

“看到了吧，XO马爹利居多，说明是我比较喜欢喝的一种酒。每当工作一累，睡前我就喝上一杯。”

“所以，那晚你对喝进去的酒马上就产生了怀疑。”马天宝说。

“是的，反映那么强烈，不可能没有问题。更何况当时你和那位周检察官在场。”

“你怀疑是谁作的手脚?”马天宝问。

“杜本正。我已经查过了，那三瓶酒没有其他人碰过，都是他自己从家中带来的。”

“据说这位杜主任非常能干，也算是你手下的一员功臣，揭开这件事你不觉得是一种损失吗?”

“丽都是我生命的一部份，这些年我的心血都投给了它，我不能让它成为某些人的犯罪场所!”

“某些人你指的是谁?”马天宝问。

她瞅着马天宝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吧台跟前，拿起一个玻璃高脚杯，又从酒柜里取出一瓶XO，给自己倒了一杯之后，冲马天宝举了一下，问：“你有兴致喝上一杯吗?”

马天宝笑了,指了指脑袋，说：“免了吧，这上面的伤疤还没长出头发呢。”

“可以理解。不过，请你放心，我的酒是不会加任何东西的。”说着，她微微饮了一口，坐回到对面的沙发上，目光犀利地看着马天宝，问：“你打算怎么处置杜本正?”

马天宝想了想，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来得及考虑。但是，他如此卑鄙陷害自己的朋友，必须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处理的时候，我有个请求，希望最好不要公开审理，以免影响丽都的社会形象。”

“可以，从对周一凡隐私权的角度考虑，法院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你刚才问我某些人指的是谁，这个问题石检察官应该比我还清楚，难道有必要我去面回答你吗?”

马天宝心里说这个女人真是一个人精，对他的念头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可以肯定地说今天他俩的谈话无论如何绕不过去这些人，问题的关键是她在选择怎样才能使自己不被卷入其中，中国人的自省意识还没有达到自己指控自己的时候。“即然我们是私人性的谈话，无所谓回答与不回答。不管怎么说，在杜本正的问题上，我还得感谢你。”

“我喜欢你的谈话方式。”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一扫女强人惯有的那种过份自信而产生的冷峻，眼睛里充满了孩子气的狡黠，就像不经意间把隐藏很深的女性娇媚闪露出来。她说：

“我相信自己的眼力，而且对你的了解肯定要比你对我多，你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

“谢谢，我这还是头一次亲耳聆听女性的夸奖。”马天宝故意摸了摸下巴的胡碴，很认真地说道。

“关于徐月，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请你不要因这件事就把我看成一个坏女人。”

“从现在开始，你我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其实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也是一样。”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至今我的父母还在乡下，对生活的理解，和你们那些天生就是城里的人不一样。”她轻轻喝了一口XO，举杯走到窗前，久久凝视着寓所外面的绿地。午后的阳光耀眼夺目，仿佛舞台上的聚光灯投在她的脸上胸前，将长长的身影拖洇在色彩斑澜的大理石地面上。

“我进城到歌舞团工作不久，在一次市政府举行的百强企业家新年茶话会上，认识了田东照。那时我还年轻，很虚荣，对那些有社会地位、有权势、有金钱的人非常羡慕，而田东照恰恰这些东西他都具备。说实话，当时我觉得他和我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他的那个世界，与我一直生活着的环境，就像一个遥远的梦想。

“后来田照东时常打电话找我，邀请我去陪他们公司的客商吃饭，跳舞，偶而也代表他们公司与客商作一些讨价还价的周旋。有一次，他们与一位香港转口贸易商的谈判陷入僵局，在送这位港商走的晚上，田照东让我侧面探试一下对方的最后底线，因为多少有点这方面的经验，谈判的技巧我也略知一二，再加上我又很想试一试自己的能力，所以非常用心。结果当然是获得了成功，这位港商临上飞机的前几分钟与他们公司达成了协议。经过这件事，田照东认为我具有公关的才能，提出让我到他们公司做公关部主任兼中方懂事长秘书。

“做为我们这一级歌舞团的声乐演员，要想像歌星那样出人头地太难啦，接触音乐出版商的机会几乎等于零，没人来给你包装，你又没有那么多的钱给自己拍MTV，未来的前途可以说是暗淡无光。所以，对田照东的提议，我认为这是我人生转折的一次重要机遇，我丝毫没有犹豫就答应他了。

“因为有工作关系，我们之间的接触日益频繁，他去外地，去香港，去美国，几乎都要带上我。虽然名誉上我是他的秘书，可是许多工作他都主动让我处理，我觉得这是对我的信任，心存感激，不知不觉我和他的关系就变成了……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小蜜’。

“1994年初，公司开始投资兴建丽都大厦，几年商场上的摸趴滚打，我已经成熟了许多，对田照东的认识也不像开始时那么幼稚了。其实他这个人外表冠冕堂皇，内心极其阴暗，表面上对我信任倍加，实际上公司内部的许多重要秘密一直对我隐瞒。尤其美方代表乔治•斯达克，始终对我不信任，抱有偏见，在他身上明显存在对女性的歧视。所以，我就提出离开公司，去筹建丽都大酒店。这正合他们的心意，他们本来就担心我在公司上层做久了，会掌握什么不该我了解的秘密。

“来到丽都以后，我完全可以独立工作了，也有了施展自己才能的机会，同时还可以扩充个人在整个公司内部的势力。当时我动员徐月来丽都就是这样一种想法。然而谁又能想到，两年之后，徐月却成了我的竟争对手，成了田照东想取代我的一张王牌，她竟比我当年还幼稚，还急不可待!”

“噢，原来是这样，这一点，连我都没有想到。”

“这些年来，我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多啦，尤其是在丽都，我的整个心血几乎都扑在了上面。你说，换了你能甘心拱手相让吗?田照东想一脚把我踢开，无疑是他选错了对象!”

“田照东是总公司的懂事长，你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分支经理，拿掉你不应该算是什么难题吧。”马天宝觉得她如此精明，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会不懂。

“这一点我当然清楚。不过，跟了他这么些年，我多少也学会了一点作人的本事，对他我早有所提防。”

“是么，看来你是真的成熟了。”马天宝别有意味地赞叹道。

“请你不要讽刺我，做为一个女人要想在社会上站得住脚太难啦。这一点，男人，包括你是不会理解的。”

“对不起，对成功的女性我同样表示敬佩。”马天宝意识到与这个敏感的女人打交道必须小心谨慎，尤其是在接近问题实质的时候。

“你不是一直在搞叶长江的案子吗?那么咱们就谈谈他这个人吧。”

马天宝没有说话。

“我是通过田照东认识叶长江的。因为同样是从农村里奋斗出来，我们之间便有一种天然共通的东西，再加上我很想了解田照东他们一直对我隐瞒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所以，我就有意识地与他接近。那个时候，黄情绪非常低落，在我面前经常唉声叹气，最初我还以为是家庭问题，直到后来有一次他在我这里喝醉了酒，才知道他内心一直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叶长江给我讲起了他的经历，他是一个农民的儿子，长大后当了三年兵，原以为转业能留在城里，没想到还是被发配回到农村。在红星乡政府当公安助理时，他认识了当时还是市药厂下面一个麻黄草收购站站长的田照东，那时每到秋节，各地的药厂纷纷到下面抢收药草，特别是麻黄草，价格不菲，几乎成了当地农民的一项主要收入。同时一些不法分子到收购站偷抢药草的事件也屡屡出现。

“有一次，田照东的收购站发生一起农民集体开着四轮车公开抢劫麻黄草事件，叶长江赶到现场，鸣枪打断了一个本家堂兄的大腿，才平息了这场失去控制的骚乱。经过这件事，田叶二人成了朋友。后来田照东调回厂里，当了销售科长，他把叶长江介绍给了他的亲姐夫市公安局长秦海林，不久叶长江便调进了城里。从此可以说他是青云直上，当了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又成了著名的严打英雄。

“如此看来，叶长江与田老板的关系非同一般哪。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叶长江惊恐不安?”马天宝问。

“叶长江能有今天的这般成就，当然有田照东的一大半功劳。他对田始终感激不尽。在田照东当上中美合资康泰药业有限公司的懂事长之后，叶长江仍然时常协助田照东的工作。在公司的成品药中，有一些原材料是从云南地方上直接从药农手里采购的，每一次进货都需要带上大笔的现金，路途遥远不说，也很危险，为此田照东时常让叶长江亲自用警车押送，当然总是要想方设法找一些追捕逃犯之类的借口。然而，后来一次无意中叶长江发现押送的根本不是什么现金，而是用麻黄素制成的毒品!

“叶长江这才知道自己一直蒙在鼓里。可是，他想不干也已经晚了，田照东和乔治•斯达克明确告诉他，他这些年押送的没有一次是现金，全部是冰毒，并一口咬定你也是合伙人之一，你的应得的那笔钱份额，我们一直给你存在了银行里。叶长江心里当然清楚，干下去是死路一条，不干，知道了这些人的秘密，田和乔肯定不会轻意放过他的。

“后来呢?”

“叶长江没有别的选择，揭开这秘密，他也无法洗清自己的罪名，而且他奋斗到今天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跟他们合作，尽量延长败露的时间，以期日后寻机摆脱。为了防备事发后好减轻自己的罪名，他将后来运送的毒品全部作了记录，内容包括时间、地点、重量、参与人。同时，他还提前作好了后事安排，将那些非法收入分成两笔，一笔留给妻子和女儿，另一笔留给乡下的父母。”

“这么说，是你代他给林红梅寄的信和钱?”马天宝问。

“是的，他对我很信任；我也是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大概这里面多少有些同命相怜的因素吧。”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本日记也一直由你保管，对不对?”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日记，你一直藏在手里，就是隐匿罪证，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马天宝不由得站了起来说。

她淡淡一笑，坐回到马天宝对面的沙发上，跷起二郎腿，说：“我提醒你，别忘了我们这是属于私人性的谈话。你是检察官应该明白，叶长江的日记，只要我不承认，没人能对我提出指控，再说，你凭什么说我一直藏在手里?”

日记的主人死了，对田照东来说无疑是一枚重型炸弹。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日记就藏在身边这个女人的手上。

马天宝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就在今年3月，田照东向我暗示要让徐月取代我做丽都的总经理后，我曾把这日记里的一页复印，交给了刑警大队的队长王鹏。”

“王鹏?”马天宝顷刻想到了叶长江枪杀他的原因，“你为何要这么作?”

“我在田照东身边呆了那么些年，多少也了解一点他见不得人的丑事，他心里清楚轻意搞掉我不会那么容易，除非采用不可示人的手段。能替他做这种事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叶长江；一个是刘一刀，所以我要在他动作之前，先将这两人的手脚捆住。”

“你是什么时间把复印的一页日记交给王鹏的?”

“3月26日。”

“从3月26日到6月5日，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王鹏不可能不采取行动啊?”

“我也没有想到他这个人如此胆小怕事。我之所以要交给他，是因为了解到他与叶长江有矛盾，考虑到叶和秦局长的关系，我觉得让别人作这件事都不合适，他也许会借此机会设法搞掉叶长江，然而想不到他也是同样担心黄和秦的关系，一拖再拖，反而把自己的命送掉啦。”

“你过去与王鹏很熟吗?”

“我认识他原因很简单，他曾为了一起涉嫌讨债绑架案，专门来到丽都调查刘一刀，是我给他提供了被绑架人的线索。我原以为通过这起案子会将刘一刀绳之以法，谁知那被绑架的人最后却被刘一刀给收买了。”

“我的脑子都快被你搞乱啦。现在，咱们还是谈谈那本日记的事，即然你已经向我披露了其中的内幕，我想你不会让田照东的罪证永远藏下去吧?”

“这本日记我可以交给你，但有两个先决条件。”

“什么条件?”马天宝问。

“虽然一直跟随田照东工作，但我从没参与过他们的任何违法活动。我主持丽都大酒店的工作以来，始终是遵纪守法，照章纳税，合法经营，没干过一件对不起国家的事。所以，考虑到我今后的工作，考虑到丽都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第一、我不想作为对田照东等人犯罪问题指控的证人出现在法庭；第二、你要答应我信守秘密，设法不要将我牵扯到案情之中。这两条石检察官如果能够答应，我会按我的方式把日记交给你。”

“什么方式?”

“匿名邮寄。到了法庭公诉时，你可以说这是一位神秘不详的证人。”

“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

“我相信石检察官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三天后，你会收到那本日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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