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周生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陆惜音的院子的，他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书房，他看着书案上堆放的一大堆军报，心里充满了悲哀。

他此时心里那么不好受，可是他却连放任自己难过一会儿都做不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终究，他先是天下百姓的小南辰王，再是刘徽的皇叔，最后才是他自己啊！

既然得知中州事变，他就必须有所行动，在这些大事当前时，他的私人感情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他多想此时此刻什么都不管，中州也好，百姓也罢，都随他去，他只想做周生辰，可以表露出一些自己的情绪，可是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他抛在脑后，他甚至唾弃自己，居然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

他将心中的苦楚咽下，唤了人来，仔细吩咐着去中州的事宜。

唐皇后没有多留，她此番是秘密来到北陈的，既不能住在王府，也不能大张旗鼓地住到驿馆，只是在王府小坐以后就启程回了东夏。

临行前，唐皇后看着眼中失了神采的女儿，心下不忍。

唐皇后：惜音，此去中州，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以身犯险，你的安危最重要！

陆惜音母后，我有吩咐，您路上小心，我会把阿弟带回去的。

看着唐皇后离开的背影许久，惜音才转身回到府里。

清月：公主，殿下让您去书房找他。

陆惜音好，我现在过去。

陆惜音来到书房，看见周生辰捧着卷轴在愣神，萧宴坐在他对面，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惜音愣了愣：她几乎没有看到过周生辰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

陆惜音师父…

陆惜音出声喊他时，他才回过神来。

周生辰：惜音…

陆惜音你找我啊，师父？

周生辰：是啊。

萧宴：你们聊，贫僧出去走走。

萧宴看出了两人间的气氛，可不想在这里当多出来的那一个人，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出去。

陆惜音什么事情啊？

周生辰：中州此番动乱，后日我就会出发前往中州。你也要去找你的弟弟不是嘛，正好一起去。

陆惜音终于明白了周生辰为何反常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周生辰中州动乱的事情，可他已经知道了，应该是听到了她和她母后的对话吧…所以，他也知道了她要离开的事情了…

陆惜音心中苦涩，她多希望周生辰不要把悲伤憋在心里，她多希望周生辰可以开口问她是不是要离开…

可是，一旦开口，那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他和她之间还能剩下什么呢…

周生辰正是因为明白这些道理，才会装作不知道吧…那她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了…

陆惜音好啊，师父！我们一起去中州！

周生辰：那你去准备一下吧，后日我们就出发了…

后日出发…那就意味着…她只能再留在西州一天的时间了…可是，她却不能表达出伤心，难过和不舍…

陆惜音是…

陆惜音仓皇离开，她不能再留在那里，她怕她控制不住她的泪水…

惜音离开后，周生辰拿起一旁的热茶，手触碰到茶杯时，就第一时间有了冰凉的触感。刚才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冷了…连带着他的心也一起冷了…

周生辰双眼微红，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泛起了泪光。

惜音回到自己院中，努力仰起头，把自己的泪水憋回去，但是那红透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问蝶：公主，您眼睛怎么红了，是谁惹您伤心了吗？

陆惜音没事，风大，眼睛里进沙子了…

问蝶感受了一下天气，这时，哪来的风？王府里又怎么会有沙子？

直到到了傍晚，王府内的下人来禀告，说殿下不用晚膳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去敲门都没用。

陆惜音去了厨房，亲自下厨，做了一桌饭菜。她看着这些冒着热气的可口佳肴，心里回想起她当时学做菜给周生辰吃的心情，也回想起周生辰吃下她做的食物时，脸上喜悦的表情。

再也没有机会做给他吃了…

惜音吩咐清月把这些菜保温起来后，惜音回到屋里，唤来问蝶。

陆惜音问蝶，给我梳妆。

问蝶：是。

问蝶有些不明所以，已经入夜了，为何公主还要梳妆？但还是照做了。

问蝶拿出一盒胭脂，在手中研开，染在惜音的双颊上，边抹还边说到。

问蝶：这盒胭脂还是殿下为了哄您开心，特地从永州带回来的呢！

陆惜音是啊，所以才一直舍不得用…

陆惜音问蝶，再帮我换身衣裳，就拿前些日子师父差人给我做的那套新的。

问蝶：是。

问蝶手中的动作十分迅速，上好胭脂画好眉，再涂上口脂，最后点上花钿，显得惜音越发明艳动人。

惜音换好了衣裳，重新去了厨房。清月将吃食装盘递给惜音，再端着酒跟着惜音去了书房。

书房里一片漆黑，从门外看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人。惜音吩咐清月把酒放在门口。

陆惜音退下吧，今日不用伺候了，你回院子里去吧。

清月：是，公主。

惜音一手托着托盘，另一只手敲了敲房门。

周生辰：谁啊？

里面传来了周生辰的声音。

陆惜音师父，是我…听下人说，你还没有吃饭…我做些吃的，你吃点吧…

周生辰打开房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陆惜音。

陆惜音下人说，你不许人来叫。

周生辰：后日就出发去中州、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陆惜音看着他身后漆黑的屋子，就知道这只是他的借口…

陆惜音能先点盏灯吗？

周生辰转身看这一片漆黑的房间，有些不自在。知道惜音已经看穿了他的借口，哪有人处理公务连灯都不点的。

陆惜音走进书房，将饭菜摆在桌上，周生辰则去点了蜡烛，屋内一时间明亮起来。

陆惜音初来王府后，你们第一次出征后，我就是在这里睡的。一开始，都是你在我身边守着我睡的，那次出征你们走的匆忙。你离开后，我整夜整夜的失眠，后来我想到你在王府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书房了。在这里，说不定还能感受到你的存在，就搬来了你的书房睡。

周生辰：你从来都没有讲过…

陆惜音你回来王府的时间并不多…但只要你回来，我就十分欢喜，这些小事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陆惜音将筷子递给周生辰。

陆惜音这些是我最近新学的菜，你尝尝好不好吃…

周生辰夹了一筷子吃了下去。

陆惜音好吃吗？

周生辰：好吃…

陆惜音那…师父多吃些…

陆惜音你…要记得按时吃饭啊…

陆惜音还有，日后夜间处理公务时，记得要点一盏灯，不然会对眼睛不好的…

周生辰听到惜音的这番话，愣住了。惜音是何等的七窍玲珑心！他的反常她肯定都看在眼里，再联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事情，惜音肯定已经知道了，他听到了惜音和唐皇后的对话…惜音也知道了他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惜音没有挑明，那他也不会挑明…

陆惜音那你慢慢吃…

惜音起身就要走，周生辰急忙喊住她，语气里是少见的惊慌。

周生辰：你去哪儿？

陆惜音我带了酒，还放在门口呢…我去拿来…

陆惜音快步走到外间，眼中的泪还是止不住的落下来，她连忙擦掉泪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走到门口拿起酒，重新回了里间。

周生辰：这么久啊…

陆惜音师父等不及了？

周生辰：这么好的下酒菜，干吃没意思…

惜音斟了一杯酒，周生辰伸手拿过，却被惜音握住了手，将杯子拿到自己面前。

陆惜音这是我的…

惜音拿起酒壶想要给周生辰斟上一杯，却被他抢先拿过，倒在了喝茶的茶杯中…

周生辰：我用这个陪你…

他们碰了碰酒杯，各自喝了下去。

陆惜音我想起来，我们第一次一起喝酒…也是在这里…

陆惜音我记得那年除夕，外面下着大雪，他们都说你回不来，只有我觉得，你会回来的，因为你答应过我的…

陆惜音我那天就在这里等你…热茶煮了一壶又一壶，一旦温了就立刻换滚烫的…

陆惜音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你知道…我在等你…

那夜…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是惜音永远忘不掉，周生辰踏着夜色，在漫天大雪中撑着伞朝她走来，那一步步都踏进了她的心里…那一幕是她此生看过的最美的景色…

周生辰：今夜是除夕夜，拿花椒酒过来吧！

周生辰吩咐清月。

陆惜音为他递上一杯热茶。

周生辰：没想到一进门就有热茶喝，看来，明年的福气不少。

陆惜音我就知道师父答应我的一定会做到的，我一直热着茶等着你呢！

周生辰：我猜到你在等我，所以我以最快的速度一个人先回来了，其他人追不上我的马。

陆惜音师父骑的是千里马，旁人自然是追不上的。

周生辰：不过也好，今夜我们先清清静静地过除夕，等明早你的师兄和师姐们回来了，我们再热热闹闹地过初一！

陆惜音好啊！

周生辰舀了一杯酒递给惜音，又舀了一杯给自己。

陆惜音师父从来不让我喝酒，今日怎么突然允许我喝了？难不成是有什么喜事吗？

周生辰：这是我们北陈的习俗，除夕之夜，和家人喝一杯花椒酒才算开始守岁。

陆惜音是这样啊！

惜音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闻了闻酒味，慢慢喝了一口，感觉火辣辣的，不由得砸砸嘴。这幅可爱的模样全被对面的周生辰瞧了个一清二楚。

周生辰抿嘴偷笑，却还是没逃过惜音的眼睛。在惜音眼中，这个人就是在嘲笑她不会喝酒，为老不尊！

陆惜音不准笑～

回忆结束…

当年只敢抿一口酒的小公主，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几杯了，真是时过境迁…

果然，时光从不善待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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