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与乔楚生的队伍一起来的还有敌人的炮击,一夜之间寒天雪地上燃起灭不尽的炮火,战火四溢,路垚连乔楚生的面都没见着只能在狭小帐篷里忙得脚不着地。
“路医生!路医生!”
帐篷里四处都有人在叫着路垚,他跟着王医生在帐篷里四处窜着,查看恶化的伤口,安抚被痛苦折磨的伤员,在移动脚步时也急的开始左脚拌右脚。
脚腕狠狠扭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骨头都错位。
路垚对着前边的人挥了挥手,示意王医生先去看病患。
王医生看向他的眸子满是忧愁但他深知那些人的伤势比自己的伤势严重的多,一想到伤员里极有可能会出现乔楚生的身影他就有些急燥,对着王医生喊,“快走!”
王医生被这一嗓子给喊走了。
脚腕处透骨的痛疼正源源不断的传来,他掀开盖着脚踝的裤角,红肿的一块光是看着就让人觉着痛,他咬着乐移动脚步,去往了更需要他的地方。
还未掀开的帘子,光是站在外面就已经闻到冲天的血腥味,路垚扯了扯脸上的口罩却怎么都抵不住弥天的血味腥。
掀开帘子,里面的情况比路垚想还要糟糕。
痛苦的叫声刺激着被本就脆弱的耳膜,脚下的步代不曾豫,就宛如他在伦敦时义无反顾的冲出洋房。
“路医生!”小姑娘站在角落中的一角朝路垚挥手,“路医生!”
路垚看见了朝他挥手的小姑娘,刚想移动脚步就被疼痛刺激的龇牙咧嘴,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往小姑娘的方向走去。
那张床还是由破布所铺着的,上面的血渍比以前淡了点看上去像是被细细洗过了。躺在床上的少年咬着牙又一次用格外相似的眼睛望向了路垚。
眼泪盖着蒙笼的眼,痛苦和不甘在那双十九岁的眼展示的淋淋尽致。他的手伤又一次地崩开了。
路垚屏着一口气。
当那双眼睛望向自己时他只觉得连灵魂都在颤抖,他猛的发现哪怕只是一双相似的眉眼自己都舍不得让它染上一丝痛苦的神情,一点儿都不舍得。
真是要了命。
这次路垚没有像初次那般乱了手脚,他的眸中满是冷静与清醒完全没有之前眼眶通红的模样。
他沉着冷静的完成了整场手术。
少年的情绪逐渐冷静了下来,用着干涩的嗓子开口道:“我的手。”
路垚站在他的床头边换着新手套边说:“会好的。”
这话的可信性不高,前几日在乔楚生的队伍还没赶来前前线的资源匮乏帐篷中有一半的战士撑着流着血的伤口又一次上了战争,那位十九岁的少年光是手伤就崩裂了两次想要好全就只能靠天命了。
路垚没有在少年这过多停留的打算,在准备离去时少年叫住了他。
“路医生,我跟他很像吗?”
路垚用着连自己都觉得涩到可怕的嗓声回复着:“什么?”
那双眼睛在此刻平静如水,“你心中的那位故人,我和他很像觉得吗?”
在以前只有路垚掀别人短的时候,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别人赤裸裸地盯着,快要看穿了灵魂。
他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眼睛。”这么说着,少年别过了眼不再直直的盯着路垚空洞的眼睛,“您给我做手术时,眼睛里的痛苦和心疼都快把我溺死了。我很清楚,我们之前从未见过。”
原来是这样吗,他一直以为除了第一次的失态外自己都伪装的很好,好到连自己都相信那双眼睛对他毫无影响了。
少年的话把路垚空洞的眼神敲摔,毫无做用的伪装掉了一地,他的肩膀少见地有些塌,神情里是藏不住的疲惫,“你叫什么名字?”
“乔欲生。”
路垚愣了一瞬,口罩下的嘴角勾了起来,“欲火重生,好名字。”
脑子里一瞬间就蹦出了新的问题。
——乔楚生,你获得新生了吗?
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他。
“嘟——”
远处的号角被吹响,是许久未听过的,充满喜悦的胜利号角,离帐篷更近的地方能够听见粗犷声线的狂吼。
“前线的战士们回来了!我们胜利了!”
这次路垚毫无犹豫的冲出了帐篷,他想更快点但麻木和痛疼牵住了他的步代,不过这不要紧队伍离他越来越近了。
目光在那些人的脸上飞快的略过,没有路垚熟悉的脸庞.,连相似的眼睛都没有,他拖着红肿的脚走到队伍的跟前。
拉着队伍最前面的人,语气里满是焦躁,“请问,您知道乔楚生在哪吗?”
被他拉住的人脸色一沉,干燥到起皮的嘴唇上下摩擦了会儿,神情复杂的说:“楚生他……”
后面的话没接下去,那人的目光停留在被人抬着的单扛上,单扛上的人身形单薄,腿上的伤口被简单的包扎了下。很乱,像是情急之下自己随手包的。
路垚停在单扛旁,即使这张脸被血糊了一半他也觉得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声音轻轻的,“我来吧。”
单扛上的人的手被他按在肩上,自己的手按在那人瘦骨如果的腰上几乎是半抱着把人往帐篷走,耳边乱糟糟的什么话都听的不真切,脚下的步代越走越快,他们离队伍渐渐远去。
其实根本不需要路起亲手去抱的,毕竟单杠和亲手抱的区别并不大,他只是单纯想和那人近一点,近一点点也好。
生理和心理上的痛疼叫人分不清,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眼泪在通红的眼眶打转,一轮接一轮转动的眼泪被路垚忍在眼眶中。
“小心——”
粗犷的声音让路垚僵硬的回头,一颗漆黑的手榴正从队伍的中间飞出,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动作在路垚眼里放慢数倍,他看见放出手榴的人被人群控制着,那颗手榴离自己越来越近。
身体比脑子反应的更快,双手抱着怀中的人,死死的护在身下。手榴在他身边的不远处炸开,耳边红光四溢,耳膜像是被捅穿。
身体在荒荒的土地上滚着,路垚只觉得头昏脑胀,连痛疼都感受不到了,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乔楚生
要活着,要重获新生。
004.
战火不再纷飞,上海这座曾经最大的不夜城挤满了因战争而受伤的人们,血腥不再如火冲天,而是在时间的流河中渐渐冲散。
白幼宁从前线赶回来时路垚正坐在乔楚生的病床旁,用刀抵着指尖削苹果皮。
他们是被乔楚生的战友送回上海的,全国最好的医疗资源都集中在这里,能够在这接受治疗是莫大的幸运了。
路垚是在被送来的三天后醒来的,当他能看见他人的嘴在动却只能模糊的听见别人在说什么时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的左耳聋了。
白幼宁提着果篮走了进来。
躺在床上的乔楚生面色苍白,手臂处打着厚厚的石膏,脚上也打着石膏挂在半空中,身上的病服在他的身上显得十分宽大,看上去空落落的,像是连心口都空了一片。
白幼宁从未想象过乔楚生会有躺在病床上的一天,在她的记忆里乔楚生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能够与一切量力做出抗行。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侧过脸抹了抹脸问:“医生怎么说?”
“手臂关节的连接出了点问题,小腿粉碎性骨折,已经昏睡十五天了。”路垚神情淡淡的,看上去毫不在意。
削着的皮突然被切断,路垚把没削完皮的苹果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你……还好吗?”
路垚含着苹果,口齿不清的说:“还不错。”
他没说谎。
相比之前无法确定乔楚生是否活着,无法亲眼看着他的时光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最起码他能亲手照顾乔楚生了而不是在暗无天日的木屋里等待不知何时来的信。
白幼宁沉默的看了一会儿路垚,心情复杂,“你的耳朵还有可能吗?”
手里的苹果已经吃了一半了路垚嚼了几口后,笑着说:“何必这么在意呢,活着就好了。”
“也是。”白幼宁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提在手里的盒子往路垚的方向递了递,“这是楚生哥的战友送过来的,他说这盒子对楚生哥很重要。我觉得放在你这儿更合适些。”
那盒子不大,正正方方的只有路垚的手掌那么大,看上去不像是放钱财的盒子,这盒子拿着很轻实在是让人想不到这里面会放些什么。
路垚拿着盒子看了看,对着两把数字锁出了神,指尖在凸起的数字上摩擦。
好奇心在做怪,他很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能让乔楚生如此在意,在战场上也能够保存的这么好。
他很想打开。
在愣神思考什么数字对乔楚生很重要时余光看见了洁白床单上的手指抖了抖,脑子突然懵了一瞬,他的目光不再放在盒子上,转头看向别一个在场的人,“你……”
白幼宁的表情让路垚把话咽了回去,这种惊喜,错恶的表情只有一种可能。
路垚猛的回头和刚完全睁开眼的乔楚生对上了视线。
在安静的病房内只有男人干涩的嗓音响着。
“你们……是谁?”
路垚和白幼宁一同站在走廊,静静听着医生的话。
高挑的男人靠在墙上,窈窕的女子正对着病房的大门。医生已经走了,心中所思之人正安静的坐在病房内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敢推开那扇门。
医生的话,把他们的思绪搅的一团糟,连喜悦都冲散了一半。
乔楚生失忆了,谁也不记得。
路垚盯着窗户不知在想什么。现在正值寒冬,窗外的雪花飘落在玻璃上,在数次撩过的寒风中融成水留下痕迹没入雪地中,除了他眼前玻璃上的水痕便没有什么能够证明那片雪花的存在。
挺好的了,最起码乔楚生醒来了。
他只是忘了一些东西而已,能够在乱世之中活下来已经是值得庆辛的事情了,忘了一些事情而己,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路垚长叹一口气,从窗前离开,离病房门只有一步之遥时他把手放了上去。
推开门,乔楚生坐在病床上侧着身够桌子上的水杯。
水杯放在他的右手边的柜子上,右手手臂的伤让他很难去够到玻璃水杯,手指只能浅浅够到水杯的边缘。这个画面看上去很奇怪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躺在床上却连水杯都拿不到。
心中弥上一股酸涩路垚吸了吸鼻子,走到柜子旁拿起水杯递到乔楚生眼前。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指腹,凉意顺着指尖占据了全身,乔楚生挑眉,似乎有些意外眼前的男人手指竟如此冰凉,“谢谢。”
男人没说话,自然的拉开病床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包装精美的果篮被他三两下拆开,在苹果和李子间豫扰了下选择了色泽较好的香蕉,雪白的果肉脱离了果皮的包裹看上去格外诱人。
乔楚生抿了口水,润了润干到冒烟的嗓子。
男人把扒好的香蕉往前递了递,对乔楚生说了第一句话,“吃吗?”
乔楚生听到这话时愣了一下,抬头看看男人亮晶晶的眸子,上挑的话调和漂亮的眸子没由的让他感到熟悉。
他摇了摇头,问:“你叫什么?”
“路垚。”路垚见他摇了头就把香蕉送到自己嘴里,糯叽叽的口感黏地说都有些说不清话。
乔楚生又问:“哪我呢?”
香甜软糯的香蕉被咽了下些,嘴里一下空了很多。路垚看了眼乔楚生,语调轻快轻笑着说:“乔楚生。”
如春风般的笑意让乔楚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他继续问:“哪个楚?哪个生?”
“清楚的楚。”路垚用漂亮的眼睛看着乔楚生,眼中的喜悦在吐出两个字。
“新生的生。”
那双眼睛在告诉乔楚生——恭喜。
恭喜你重获新生。
可乔楚生并不高兴,在他的灵魂中有一块无人见过的深处,那埋藏着数不清的情感,很模糊又仿佛近在眼前,像是蜻蜓点水过的湖面扬起层层波纹,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在告诉他,忘掉过去一点儿不好。
忘掉路垚不算重获新生。
心底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乔楚生,告诉他一直默认的事实——路垚,很重要。
要想起路垚,一定要。
“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像是扔进湖水中的石头,而路垚就是那片湖水,除了一开始荡起的水花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大概是因为压在心里的回答太多了。
朋友,同事,他单方面暗恋?
太多了,多到连路垚这么聪明的人都不知如何选择才好,在垂眸的一瞬间一个恶劣的心思突然蹦到他脑子里,有一道声音在他的耳边疯狂叫嚣。
告诉他,告诉乔楚生他们是恋人。
在上海的那几个月如梦境般在路垚的眼前回放着,从第一次和乔楚生见面的不在意再到死皮懒脸的向男人讨东西,以及乔楚生似玩笑又真诚的诺言。
或许,乔楚生真的喜欢过他呢。
他可以把这谎撒得很好,如今的上海不似曾经那般繁华很多店门都在战火中消失,连同回忆都抹去了大半,乔楚生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需要适当的心理暗示就可以让对面的人无比相信他们是恋人。
路垚张了张嘴,眼睛里是早以调好的笑意。他抬眼,刚准备开口时对上了齐楚生的视线,那一瞬间在耳边叫嚣的声音停了下来,表面平静的湖面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暗流四溢。
眼睛里没有十九岁的痛苦和不甘,也没有那几个月的笑意,很空洞,空洞的要把路垚的灵魂都吸走。
这眼神太陌生了,把在心里编造好的谎言堵在嘴边一句都说不出来,嘴里连气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眼神在提醒着路垚。
你真是个卑劣的利己主义者。
“我们……我们……”路垚又一次垂下了眼,想忽略掉那道视线,却怎么都做不到。
那道视线像是一把利剑要把他的皮囊全都剖开,把最不堪的念头,最卑劣的思想屏示在阳光下,烂在这寒冬中。
“我们…我们…”
“吱——”
白幼宁推门的声音打断了路垚毫无意义的重复活语,她提着盒饭往他们这走了进来,把盒饭一层层的摆在床头柜上,“先吃饭吧。”
那道目光终于从自己身上移开,路垚终于在这寒冬中有一瞬能够呼吸。
乔楚生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吐出,许久未叫的名字。
“幼宁?”
话里带着疑问的意思,但这也足够让女人喜出望外,她放下碗和筷子,想拉起乔楚生的手却怕牵扯到伤口。
她激动地问:“你还记得我?”
乔楚生的话略带迟疑,“你是我…妹妹?”
这两句话让白幼宁高兴的不成样子但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手犹豫的指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那你还记得…”
“你们先吃吧。”路垚没等白幼宁说完话就走出了病房,留下一个急燥的背影给病房的俩人。
刚才的对话像是魔咒般让路垚认清一个事实,乔楚生只是把他忘的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记得。胃里一片火海,他一点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他找到医院最尽头的洗手间,伏在洗手台上狂吐不止。
右耳渐渐放上了一层膜对他人的话听得不真切,此刻的他不在意别人在说什么,只想把乔楚生的话连着酸水一起吐出来。
他现在觉得自己靠在墙上时想的东西都他妈是屁话,路垚在吐的天昏地暗时才猛然发觉乔楚生忘记的东西正是他这么多年来不肯放弃的理由,
刚听到医生的话时他一点儿也不信,自己坑了他那么多的钱,从他那顺了那么多的东西乔楚生怎么会忘了他呢。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其实他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人生中的巨大秘密,留在原地的人最可悲。
路垚成为了留在原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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