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派秋色,沈暮云院前种着两树金桔树,硕大的金桔像金黄流光溢彩的灯笼,在树叶儿底下显得小巧玲珑,好一些熟透了掉落下来,竟无人捡拾。
姜云信手摘了一个,拍了拍锦帕上的尘土,把那一个金桔包了进去,那锦帕被唐玉狠狠踩了一脚,沾上湿润泥土,怎么也弄不干净,倒是沾上了那金桔,像一点纯色里的斑点。
姜云索性也就不弄了,就这样拿着这两样东西走近院门,红木阁楼里,沈暮云紧闭着门窗,半点景致也透不进,模糊的窗户纸映上他一点消瘦的轮廓,形单影只,像极了当初他从猎场孤身一人走出来的时候。
即便时光白驹过隙,沈暮云如此贪恋孤独的性格,偶尔还会一点显露,任由是谁也走不进他的心里。
撩起身上的淡蓝色锦袍,姜云的靴踩碎了枯枝落叶,发出沙沙清脆声响,十分悦耳。
“是谁?”屋里的人嗓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子烦躁的意味,姜云低低一笑,随即应了一声,“是我。”
屋里于是没了声响,姜云推开房门,正巧看见沈暮云正在收拾那堆积如山的折子,随手拿起一本来,他却发现大多都是出自姜吟之手,虽字迹与她之前不甚相像,但笔锋走势,用笔习惯却一如往常,细细看来依旧能够看出些许。
沈暮云扎好一堆朱红折子,手指翻飞,一个小巧的绳结便在他手下诞生,姜云舔了舔牙齿,“嗯,扎得不错,手挺巧啊。”
姜云说罢,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沈暮云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这帕子都沾了东西不干净了,你怎的还放在桌上?”
姜云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里的折子,闻言也只是懒懒地瞥了一眼,“这是姜吟的帕子,本来是绣好了送人,但是那人因着事情数日未回,所以一直锁进了匣子里边儿,这会儿认出来了,她却觉着物是人非了,便不再想送了。”
沈暮云探他话里意有所指,“这帕子就任你收着,如今弄成这样放在我桌上,可是为了提点我?”
“这个帕子可不是我弄脏的,你到底也该去问问如今被你宠的昏头的那个填房,是叫什么唐玉的吧?我拿着这帕子过来,掉地上不捡也就算了,还冲上来踩了几脚,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沈暮云失笑,“她是觉着你拿着这个是为了替姜吟来说和的,对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自然也就想毁了,姜家人孤傲,怕是不会去捡这么一个沾了污泥浊水的玩意儿。”
言罢,沈暮云忽而意识到什么,看了姜云一眼,“姜云啊姜云,你我称兄道弟这么些年,你竟也在我身上用了这些手段,若不是为着姜吟,不,你是为了她,煞费苦心。”
“你知道我们这一家人清高孤傲,也应当知道之前若同你吵架,说的那些不过都是些气话罢了,你又何苦当真?”
沈暮云按下他手里的折子,“你不知道,我在诏狱受着怎样的苦难,这真的是劫后余生。”
姜云笑,“这就是你冷落姜吟的理由?她在皇子府一样心急如焚,恐怕你还不知道她和常茹做了怎样的交易罢?”
沈暮云眸色一亮,却并不询问,姜云失望地摇了摇头,“你们二人这样的性子,日后如何走的下去?”
“我宠幸唐玉,是因为……”
沈暮云还来不及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扣门声打断。
姜云不紧不慢地剥开金桔,“你这儿的人委实有些……不太体统,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真是不知这回又是谁,没大没小,没轻没重,暮云啊,你可别有一日步了先帝的后尘啊。”
沈暮云甩了一下袖子,神色清淡地命侍奉之人打开房门,而站在门外的,正是方才踩了帕子之后去寻姜吟的唐玉。
姜云讥笑道:“哟,你不是去给姜吟赔罪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比八百里加急来的都要快啊。”
唐玉却不睬她,待她走近,姜云这才看见她微红的眼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却还是依旧剥着手中的金桔,指甲盖儿却不甚划破了皮肉,渗出些许橘汁,姜云一把将橘子塞进沈暮云的手中,悠闲地擦着沾了果汁的手指。
沈暮云剥开一半儿橘子递给姜云,唐玉见状,神色有些不对劲,细细落尽姜云眼中,姜云只觉得不对,却说不出何处不对。
“殿下。”她方唤了他一声,便缓缓跪下,“殿下,妾对不住您,妾之所以在皇子府,只因仰慕,并非有着他念,唐玉真心喜爱殿下,奈何草芥之命,自知不能侍奉,幸得殿下垂怜……”
姜云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却听得唐玉继续道:“若非殿下,奴婢早已无处可去,不知尸首会被谁收去,殿下怀疑妾也好,或是憎恨妾也好,妾只有一愿,求殿下,求殿下不要瞒着妾。”
唐玉说完,便轻声抽噎着,姜云嚼了两片橘瓣,忽而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沈暮云神色如常,甚至眼中还有着一股脉脉含情之意,但姜云自然知道,这感情,不过也只是装装罢了,只是可怜了这个女子,就这般做了他的棋子,深陷棋局,却不自知,甚而妄想占有沈暮云。
简直胆大包天。
“阿玉,是谁和你说这些的,告诉我。”沈暮云眼中流露出些许怜惜之色,“你不必这样跪着我,你是我宠爱之人,我又怎么忍心让你这样跪着,快些起来罢。”
唐玉这才哽咽着起身,踉跄了两下,一旁那唯唯诺诺的侍女连忙扶住她,沈暮云颇为爱怜地让她坐了,又让人沏了热茶,待众人坐定,这才继续询问。
“妾不敢说。”唐玉拿着一方手帕拭泪,“妾卑贱之身,不值得殿下为了妾这般得罪旁人。”
姜云听罢,这才明了她的意图,也不过只是想借了姜吟,稳固自己的位置,惹沈暮云疼爱,顺道让夫妻反目。
“是姜吟吧。”唐玉拭泪的手一顿,却并不答他,反而哭的更大声。
”来人,传皇子妃殿下。”
姜云喝了一口茶,轻轻刮着茶水面儿上的浮沫,颇带玩味之色地看向唐玉。
“听说唐姑娘是这皇子府里的下人,不过依我看来,不像啊,倒像是个世家大族的女子,浑身的贵气,挡也挡不住的。”
唐玉尴尬非常,沈暮云便帮她解了围,“好了,姜云,你要吓着她了,唐玉从前本来也是个小姐,倒是你,慧眼如炬,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不愧为姜小将军。”
“殿下谬赞。”
二人谈话间,姜吟却已经到了,身后跟着穿着紫衫罗裙的俞锦柒,姜吟换了一身月白裹裙,稍微打扮了一些,却比之前明艳了许多。
“给殿下请安。”
俞锦柒对姜云行礼,“给姜将军问安,将军安好。”
姜云眯了眯眼睛,“是锦柒啊,多日不见,倒是变了许多,好在心性未变,否则……”
姜吟挡在俞锦柒身前,阻拦住他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哥哥,锦柒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妹,即便心性变了,也不会与我反目成仇。”
“你还是不明白。”
“阿吟知道哥哥在想什么。”
姜云不说话,静静望了她一阵,沈暮云见气氛尴尬,便道:“阿吟,请你来你应该知道是为的什么事情的。”
“殿下,臣妾还是原来那一句话,信不信是您的事情,臣妾从未做过什么事情。”
唐玉缓缓站起身子,与她对视,“方才妾来找皇子妃殿下,您之前便说妾的身份不应该待在殿下身边,您可承认?”
“不错,这的确是我说的,你可有什么疑问?”
“那您之前还说,殿下怀疑妾的身份,与妾不过都是做戏而已,殿下对于您的漠不关心,也不过只是做做样子,殿下实则心中都留着您的位置,您可认?”
姜吟点头,“不错,这句话也的确是我说的。”
沈暮云苦笑,“姜吟啊……”
唐玉瞥了她一眼,背着沈暮云与姜云二人,朝她勾了勾嘴角,姜吟亦是嘴角弯弯,毫不逊色半分。唐玉不解,却并未在意。
“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沈暮云蹙眉,“你有悖女德,禁足一月,在屋里抄一抄书罢,唐玉,这样的安排你可还满意?”
唐玉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却很快镇定下来,“妾任凭殿下处置。”
“好,我还有些事情要同姜将军谈,既然事情结了,你便先回去罢,你所受之累,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妾不求殿下补偿,只求公道。既然殿下开口,皇子妃认错,妾便别无他求,这便先行回去了。”
唐玉行完礼罢,于是带着侍女告辞,房门被掩上,沈暮云的眼睛才落在姜吟身上,那一抹月白色泽,和身上的长衫相得益彰。
“殿下,臣妾想起还有些事,就不多留了。”
沈暮云颔首,让俞锦柒也一同回去了,姜云察觉事态严重,正欲开口,却听姜吟说了一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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